第四十七章(第8/9页)

思嘉知道全城都对她不满,然而并不知道群众气愤到了什么程度,后来梅里韦瑟太太在教友的催促下自告奋勇出来对她进行规劝。

“因为你母亲去世了,皮蒂小姐又没结过婚,没有资格来——唔——来跟你谈这件事,所以我觉得不能不来提醒你,思嘉,巴特勒船长这个人,良家妇女都不应该嫁他,他是个——”

“他救了梅韦瑟爷爷的命,还救了你的侄儿呢。”

梅里韦瑟太太一听这话,气得要命。一个钟头以前,她还跟爷爷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谈话。那老头儿说,即使瑞德·巴特勒投靠北方,是个流氓,也不能一点都不感谢他,否则就是不把他这个把老骨头放在心上。

“他只在我们身上耍一个鬼花招呀,思嘉,让我们在北方佬面前出丑,”梅里韦瑟太太接着说:“咱们都是知道这个人是个大流氓,他一向是个流氓,现在大家恨死他了。正经人是决不会接待他的。”

“不接待他?这就怪了,梅里韦瑟太太,战争期间,他也是你家的常客呀。你还送给梅贝尔一件白缎了结婚礼服,对不对?要不就是我记错了。”

“战争期间情况可就不同了,善良的人接触的许多人都不怎么——那都是为了事业,是完全不正当的。你千万不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他不但自己没有参军打仗,还讥笑那些参军的人,你说是不是?”

“他也是参过军。他在军队里待了八个月,参加过最后一次战役,在富兰克林打过仗,是跟着约翰斯将军投降的。”

“这可没听说过,”梅里韦瑟太太说。看样子她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可是他没受过伤,”他得意地补了这么一句。

“很多人都没受伤呀。”

“像个样子的人都受伤了,我就没听说谁没受伤。”

这句话是把思嘉惹火了。

“你认识的那些人大概全都是傻瓜,下雨不避,子弹不躲。现在请你听着,梅里韦瑟太太,你也可以去转告那些爱管闲事的朋友。我要跟巴特勒船长结婚,就算他为北方佬打过仗,我也不在乎。”

这位自认为尊贵的妇人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帽子一翘一翘的。这时思嘉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对她不满的朋友,而成了公开的敌人,但她毫不介意,无论梅里韦瑟太太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事,对她说来都无所谓,谁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只有嬷嬷的话例外。

皮蒂姑妈一听说他们要结婚就晕倒了,思嘉熬了过来,艾希礼听到消息,突然老了许多,向她祝贺的时候,连看都不正眼看她,她也挺了过来,波琳姨妈和尤拉莉姨妈从查尔顿斯来信,使她啼笑皆非,她们听到消息之后都吓坏了,连忙阻止这门婚事,说这即有损于她自己的社会地位,还会危及她们的名望,媚兰蹙双眉诚心态意地对她说:“巴特勒船长当然要比许多人想像的好得多,他又厚道,又有办法。这才救出了艾希礼,他也总算是为联盟战斗过。不过,思嘉,最好不要这么仓促决定,还是考虑周到点,你说是不是?”思嘉对媚兰这番话一笑置之。

任何人的话她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嬷嬷的话不同,因为嬷嬷的话使她非常生气,非常伤心。

嬷嬷说:“你做的很多事,爱伦小姐要是知道,会伤心的。我也很难过。不过这件事做得最不像话,嫁给一个下流坯!我就叫他下流坯!你不必说他是什么上好的人家出身,那也没有用。上等家庭出来的下流坯,也还是下流坯。思嘉小姐,我看着你从霍妮小姐手里把查尔斯先生抢过来。你干了很多事,我都没吭声,比方说,把坏木头当好木头卖,说同行的坏话,一个人赶着车到处乱跑,招惹那些自由黑人,让弗兰克先生送了命,你还不让犯人吃饱,差点把他们饿死。这些事,我都没吭声,就连爱伦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会责怪我说:‘嬷嬷,嬷嬷!你怎么不好照看我的孩子呀!’好吧,那些事都过去了,可这件事,我不赞成,思嘉小姐,你不能嫁给一个下流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你这样干。”

“我爱嫁谁就嫁谁,”思嘉无动于衷说。“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嬷嬷!”

“是啊,我早就该这么办了。我要是不对你说这些话,谁会对你说这些话呢?”

“我一直在考虑,嬷嬷,我觉得你最好回塔拉去吧。我给你一点钱,还有嬷嬷摆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

“我有我的自由,思嘉小姐。你让我上哪儿,我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去。让我回塔拉去,我不能丢下爱伦小姐的孩子不管,你得跟我一块儿去。不然说什么我也不走。我也不能丢下爱伦小姐外孙,让那个下流坯做继父,来抚养他们,我反正待在这里,不走。”

“我不能让你留下这里顶撞巴特勒船长。我已经决定嫁给他,没有什么放可说了。”

“要说的话很多,”嬷嬷慢条斯理地顶了她一句,她那充满泪水的老眼里露出了决心大战一场的神情。

“我从来不想对爱伦小姐家的人说这样的话,可是,思嘉小姐,你听着,你完全是一头骡子,配了一套马笼头。你可以把骡子的脚擦得光光的,把皮擦得锃亮锃亮,把笼头都用铜叶子包起来,驾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可是骡子还是骡子,这是骗不了人的。你正是这样。你穿着绸子衣裳,开着木材厂,开着商店,又有钱,还摆出一副架子,很像一匹好马,可你终究是头骡子。你也同样骗不了人。那个巴特勒,家庭出身好,打扮得像参加赛马一样漂亮,可他和你一样,也是一头套着马笼头的骡子。”

嬷嬷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主人。思嘉听到这样的辱骂,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非嫁给他,你就嫁给他吧,谁让你和你爸一样固执呢。可是,你别忘了,思嘉小姐,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在这里待下去,看个究竟。”

嬷嬷没等思嘉答话,一转身就走了。如果她当时说一声,等着瞧吧!”那语调也会令人毛骨悚然的。

后来他们在新奥尔良度蜜月的时候,思嘉把嬷嬷的话告诉了瑞备,瑞德一听嬷嬷说的骡子套着马笼头,便大笑起来,弄得思嘉又惊讶,又气愤。

“我从来没听见有人用这样简洁的语言说明深刻的道理,”他说。“看来嬷嬷是个很有头脑的老人,这样的人不多,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尊敬和谅解。不过我既然是头骡子,恐怕永远也不会得到她的尊敬和谅解了。婚礼之后,我兴致勃勃地给她一个十块钱的金币,可是她拒不接受,很少见到有人在金钱面前不发软的。她瞪了我一眼,谢了谢我,说她不是自由的黑人,不需要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