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第2/2页)

“我——要——放——火啦!”他疯狂地吼叫着,把劈叭响着的劈柴片举到芦苇棚顶。

哥萨克们哆嗦了一下,打架停止了。阵阵的干风从东方吹来,把烟雾从窝棚顶上吹向挤在一起的道利人。

只要有一颗大火星落在棚顶陈年的干芦苇上——那么整个村庄霎时就会变成一片火海……一阵短促低沉的轰鸣撼动了哥萨克的包围圈。有些人倒退着,向磨坊撤去,而那个道利人摇晃着劈柴,灰色的烟里散落着火星,他不住地大声嚷道:“我要放火啦!……我要——放火——啦!……都从院子里撤出去!

祸首“马掌”雅科夫伤痕斑斑的脸上又添了许多处青印,他头一个离开了磨坊的院子。哥萨克们也都跟着匆匆离去。

道利人从车上掀下麦子口袋,把马套在大车上,站在车上挥着皮缰绳,拼命抽打马匹,冲出院子,轰轰隆隆地沿街驰去,奔向村外。

独臂的阿列克谢站在院子当中;那只袖口扎着的空衬衣袖子在强壮的肚子上忽闪着,痉挛症使他的眼睛和脸颊不住地抽搐。

“上马,哥萨克!”

“追!”

“他们还没有跑过山坡去!”

米吉卡·科尔舒诺夫斜着身子,正要冲出院子。一阵轻微的忙乱像波浪似的,又使聚集在磨坊旁边的哥萨克们激动起来,但是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呢帽、从前谁也没有看见过的陌生人,飞快地从机器房那边走过来;他用眯缝起来的眼睛里射出的锐利目光,严厉地打量着人群,举起一只手,说道:“请等一等!”

“你是什么人?”“马掌”皱起像在跳舞似的颤动的眉毛。

“从哪儿钻出来的?”

“接他!

“哈!

“完——完——啦!

“等等,乡亲们……”

“秃尾巴狗才是你的乡亲!

“庄稼佬。”

“树皮鞋!”

“给他一拳,亚什!”

“照着他的眼珠子打!……照着眼珠子打!

那个人难为情地笑了,但并不害怕,他摘下帽子,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姿势擦着额角,这姿势和笑容使哥萨克们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他挥了一下折起来的呢帽,指着磅房门口已经被土地吸干了的那摊黑的血迹,问道。

“我们打霍霍尔啦,”独臂的阿列克谢心平气和地回答说,腮帮于抖动了一下,眼睛眨了眨。

“为什么打的?”

“为了排号,叫他们知道.不能往前头钻,”“马掌”走到前头来解释道,他把手一挥,擦掉鼻子里流出来的带血的鼻涕。

‘叫他们牢牢记住!“

“唉,应该去追呀……草原是点不着的。”

“我们害怕啦,也许他未必敢放火吧?”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放一把火,就像喝杯酒一样简单。”

“霍霍尔可都是些喜欢生气的家伙,”阿丰卡·奥泽罗夫笑道。

那个人用帽子向他这面指了指,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丰卡·奥泽罗夫从伤痕斑斑的嘴缝里啐出了一口唾沫,井细心观察了飞溅出去的唾沫,然后叉开腿,说道:“我嘛,是哥萨克,你哪,是茨冈人吧!”

“不,我们都是俄罗斯人。”

“胡说八道!”阿丰卡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说道。

“哥萨克都是俄罗斯族出身的。你知道这段历史吗?”

“可是我要告诉你,哥萨克是哥萨克代代相传下来的。”

“古时候,农奴从地主那里逃了出来,到顿河沿岸落了户.人们就管他们叫哥萨克。”

“亲爱的人呀,走你的路吧!”独臂的阿列克谢把肿胀的手指头攥成拳头,眼睛眨得更快,压着火儿,愤愤地劝他说。

“坏蛋才是移来落户的呢!……真是个混账,想把咱们变成庄稼佬!”

“这是什么人?你听见了吗,阿法纳西?”

“是一个新搬到这儿来的家伙,住在斜眼卢克什卡家里。”

追赶道利人的机会也错过去了。哥萨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斗殴的事,各自散去了。

夜晚,在离村子八俄里地的草原上,葛利高里裹着一件毛烘烘的羊皮大衣,伤心地对娜塔莉亚说:“你简直像个陌生人……就像这个月亮一样:既不会叫人感到冷,也不使人觉得热。我不爱你,娜塔什卡,你不要生气。我本来不愿意说这些,可是不成,很明白,这样过下去是不成的……我很可怜你,这些日子.咱们好像亲近了一点儿,可是我心里依然空空的……空得很。就像这会儿的草原一样……”

娜塔莉亚仰面望着那高不可攀、繁星似锦的夜空,望着在他们头顶飘浮的一片片投下透明的阴影的白云,什么话也没有说。迟误了南徙行期的仙鹤,从深蓝、高远的夜空,送来银铃似的叫声。

衰草悲伤地散发着垂死的气味。山岗上闪烁着耕地的人们燃起的火堆的点点红光……葛利高里在黎明前醒来,羊皮大衣上落了有两俄寸厚的雪。草原困伏在闪耀着蓝光的初雪下,大车附近遍地都是由于初雪而迷路的野兔留下的闪着蓝光的、清晰的趾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