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第2/3页)
蓝眼睛的步兵把手榴弹举在头顶上摇晃着;在前面走的那个高个子、驼背的步兵拿着生了锈的刺刀尖划了一下下士的大衣;像矿工样子的家伙嘴里骂着,朝科舍沃伊挥舞起枪托子;科舍沃伊的手指头在枪机上直哆嗦,夹在肋部的枪托也在跳动;有一个哥萨克抓住一个矮小步兵的大衣领子,伸出一只手去摆弄着他,担心地回头瞅着其余的人,害怕他们从后面打他。
玉米茎上的干叶子沙沙作响。绵延的群山在起伏不平的田野的边际上闪着蓝光。红毛的母牛在村外的牧场上徘徊。秋风在小树林子外卷起阵阵冰冷的尘埃。忧郁的十月的白昼和平、昏沉;暗淡的阳光下的自然景物显得那么安逸、肃静。可是就在不远的大道边,人nJ却在失去理智地仇恨中乱成一团,正准备用他们的鲜血去污染吸足了雨水的、已经播了种的肥沃土地。
激动的情绪已经有点缓和了,步兵们和哥萨克叫嚷了一阵以后,谈话的口气已经有些软了。
"我们刚从前线上撤退下来才三天!我们没有往后方去!可你们却往后方逃,也不害臊!你们扔下战友!谁来把守前线呢?哎呀,你们这些人哪!……我的战友,肋条骨都叫德国人刺透啦,--我是和他一起在当潜伏哨的,可是你却说我们连火药味儿都没有闻到。你闻到的火药味儿跟我们闻到的一个样!"科舍沃伊恶狠狠地说。
"别在这里扯淡啦!"一个哥萨克打断他的话说,"到司令部去--用不着费话!""让开路,哥萨克!不然的话,我们可真要开枪啦!"矿工模样的步兵劝导说。
下士很伤心地把两手一摊,说道:"我们不能这么干,老弟!你们就是把我们都打死--那也逃不掉:我们的连队就驻扎在这个村子里……"那个高个、驼背的步兵,忽而威胁,忽而劝说,忽而又央告起来。最后,他匆匆忙忙从肮脏的背包里掏出一只用于草包缠着的瓶子,献媚地向科舍沃伊眨着眼,悄悄说道:"亲爱的哥萨克们,我们给你们些钱,还有这个……德国伏特加……我们还可以凑点东西……看在基督面上,放我们过去吧……家里孩子一大窝,你是明白的……都已经筋疲力尽啦,想家想死啦……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完啊?……主啊!……真的不肯放我们过去吗?"他慌忙从靴筒里掏出一个烟袋荷包,从里面抖出来两张折皱的"克伦卡",开始拼命往科舍沃伊手里塞。"收下吧,收下吧!啊呀,我的天!……你不必为我们担心……没有钱我们也可以混下去!钱--这不要紧……没有钱也行……收下吧!我们再凑点儿……"羞得满脸通红的科舍沃伊避开他,把手藏到背后,直摇头。一股热血猛地涌到他脸上,泪水夺眶而出,暗自想道:"这都是因为别什尼亚克牺牲,我才变得这么混账……我这算是干什么……自个儿反对战争,可是来抓从前线逃下来的人,--我怎么能这样于呢?……我的妈呀,我干的事情太糟糕啦!我居然成了这样的走狗!"他走到下土面前,把他叫到一旁去;也不看他的脸,说道:"放他们走吧!你说呢,科雷切夫?放走吧,真的!
下土的眼神也迷离恍愧,仿佛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随日说道:"叫他们走吧……还有他妈的别的什么办法呢?咱们自己也就要走这条路呀……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于是转身朝步兵们愤愤地喊道:"你们这些下流东西!我们像对待好人一样对待你们,以礼相待,可你们却塞钱给我们,啊?你们以为我们自己的钱少,还是怎么的?"他的脸涨红了,叫道:"收起你们的钱包吧,不然就把你们送到司令部去!
哥萨克们都退到旁边去。科舍沃伊望着远处村子里的空旷街道,冲着离去的步兵喊道:"喂!小骡马!你们在这空地上晃什么?看,那边有一片小树林,白天藏在那里歇歇腿儿,夜里再往前走!不然,你们遇上别的岗哨,--就会把你们抓起来!"步兵们四下望了望,犹豫了一会儿,拉成了一条肮脏的灰色链子,然后就都像狼似的,一个跟一个地钻进一片黄杨丛生的洼地里去了。
十一月上旬,有关彼得格勒爆发十月革命的各种消息开始传到哥萨克们的耳朵里。照例比所有的人消息灵通的团部传令兵们都肯定地说,临时政府已经逃到美国去了,水兵们提到了克伦斯基,给他剃了个秃头,像羞辱不走正道的大姑娘一样,涂上松焦油,在彼得格勒游了两天街。
又过了些日子,就接到了正式文告,说临时政府已被推翻,政权转移到工人和农民手中。哥萨克们都警惕地安静下来。许多人很高兴,盼着战争马上停止,但是很多谣传却又令人十分不安,都说骑兵第三军团已经跟着克伦斯基和克拉斯诺夫将军一同向彼得格勒进军了,又说早就把几个哥萨克团调到顿河去的卡列金也从南方压上去了。
前线崩溃了。如果说在十月里,步兵们还只是零散地、没有组织地三五一伙地开小差,那么到十一月底,就已经是整连、整营、整团地从阵地上撤退了;有些部队是轻装撤退的,但是绝大多数部队是带走了团队的物资,抢劫了仓库,打死了军官,顺手也抢掠平民,他们就像冲毁堤坝的、波浪滔天的洪水一样向故乡奔流而去。
在新形势下,第十二团再去执行拦截逃兵的任务已经毫无意义了,所以这个团在被重新调回前线,在妄图用他们来堵住步兵弃阵而逃留下的千疮百孔,已不成其为战线的努力失败后,十二月里也从前线撤下来,以行军队形开到了附近的一个车站,将团里的全部物资。机枪、储备的子弹和马匹装卜火车,向已经爆发了激烈内战的俄罗斯腹地驶去……第十二团的兵车经过乌克兰,向顿河开去。在兹纳缅卡附近,赤卫军想解除这个团的武装。谈判进行了半个小时。科舍沃伊和另外五个哥萨克,都是各连革命委员会的代表,要求放他们带着武器过去。
"你们要武器干什么?"车站工兵代表苏维埃的成员们质问他们说。
"去打我们自己的资产阶级和将军啊!去把卡列金的尾巴割掉!"科舍沃伊代表他们所有来谈判的人回答说。
"我们的武器是属于军队的,不能交出去!"哥萨克们激动起来。
兵车放行了。在克列缅楚格又要解除他们的武装。只是当哥萨克机枪手们把机枪架在敞开的车厢门口,瞄准了车站,而且有一连人下车散开,卧倒在路基后面准备战斗时,才同意放他们过去。可是快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的时候,即使跟赤卫军的部队互相射击了一阵也不顶用了,--团队还是被解除了部分武装:机枪被缴去了,还缴去一百多箱子弹。几部军用电话机和几轴电话线。哥萨克们拒绝了逮捕军官的建议。一路上只损失了一名军官--团部的副官奇尔科夫斯基,哥萨克们自己判了他死刑,由"锅圈儿"和一个赤卫军水兵负责执行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