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十六章(第2/2页)

“大概是莫尔先斯克村人吧?”

“不是,是沙茨基村的人。”

“啊啊啊……沙茨基人都是些勇敢的小伙子:打起架来,七个一起上都不怕。沙皇登极的时候,用黄瓜砍死牛犊子,是不是就出在你们村儿?”

“够啦,别耍贫嘴啦!”

“哎呀,是啊,我记错啦,这事儿不是出在你们村儿,好像你们村儿用馅饼盖了一座教堂,后来想把它放在豌豆上推下山去。有这么回事儿吧?”

茶烧开了,伊格纳特这才暂时摆脱了博尔德列夫的嘲笑。但是等刚一坐下来吃早饭,万卡又开始了:“伊格纳特,你好像不大喜欢吃猪肉吧?不爱吃,是吗?”

“不.爱吃。”

“哪,给你这根猪鸡巴吃。好吃极啦!”

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是谁呛着了,咯咯地咬了半天。大家乱成一团,靴子踏得直响,过了一会儿,伊格纳特气喘吁吁,生气地说道:“你自个儿吃吧,鬼东西!你拿着自个儿的鸡巴瞎晃什么?”

“不是我的鸡巴,是猪鸡巴。”

“全他妈的一样,——臭玩意儿!”

满不在乎的博尔德列夫用沙哑的声调拉着长声说:“臭——玩——意——儿?你不胡涂吧?复活节人们还拿它祭神呢。你就痛快地说吧,你是怕破斋……”

博尔德列夫的同乡,一个漂亮的浅棕色胡子的哥萨克,得过全部四枚乔治十字章,劝他说:“算了吧,伊万!跟庄稼佬打交道,你非吃亏不可。他要是吃猪鸡巴,他就要找公猪。这地方你到哪儿去找呀?”

本丘克闭起眼睛躺着。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正在受着新恨和仿佛更加厉害的旧痛的折磨。白雪茫茫的草原在他紧闭着的眼睛的昏暗中闪光,地平线上涌起远方褐色的林脊;他仿佛感到冷风阵阵,看到安娜就躺在他身旁,看到她的黑眼睛、可爱的嘴上刚毅、温柔的线条、鼻梁边不显眼的雀斑、额角上的若有所思的皱纹……他听不清从她的嘴唇上滑下的话语:因为这些话说得模糊不清,而且总被别的什么人的话声和笑声打断,但是从眼睛闪出的光芒、从颤抖的弯弯的睫毛主,可以猜出她在说什么……一会儿,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安娜:脸色青中透黄,两颊上泪痕纵横,尖鼻子,嘴唇上刻着痛苦和难看的皱纹一他弯下腰去.吻她那呆滞的黑眼窝……本丘克呻吟起来,他用手掌捂住嘴,想止住哭。安娜连一分钟都不肯离开他。她的形象没有消失,时间也不曾抹去它的光辉。她的音容、身段、走路姿势、动作。表情和眉毛的抖动——所有这一切,一样样的拼合起来,就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安娜,他想起了她那热情洋溢、富于浪漫主义的演说,想起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这些生动的、历历在目的往事使他的痛苦增加了十倍。

大家一听到下车的命令,就把他叫醒。他站起身,无动于衷地收捡了一下东西,走出车厢。然后帮着往下卸东西。又同样无动于衷地坐上大车,上路了。

下起了小雨。路边的矮草都淋湿了。

草原。野风在山脊和洼地里尽情地飞舞、呼啸。可以看到远处和近处的村落和宅院、火车头冒出的黑烟和车站的红色房舍都落在后面。在白卡利特瓦雇的四十多辆大车沿着大道摆了一长串。马匹走得很慢。被雨浸透的黑色粘土路泥泞难行。车轮子上沾满了粘土,泥水四溅。车前车后,簇拥着一群群白卡利特瓦地区的矿工。他们为了逃避哥萨克的横暴,逃往东方。他们都带着家属和破旧的家具。

在小站格拉奇附近,罗曼诺夫斯基和夏坚科的受了重创的赤卫军支队追上了他们。战士们个个满脸污泥,苦战、睡眠不足和缺乏给养,把他们折磨得狼狈不堪。夏坚科走到波乔尔科夫跟前来。他那留着英国式小胡子和生着软软的小鼻子的漂亮的脸。憔悴、枯瘦。本丘克正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眉毛拧在一起的夏坚科恶狠狠地、疲倦地说:“你胡扯些什么?难道我不了解我的战士吗?事情糟得很,还有那该死的德国人!我现在上哪儿去集合队伍呀?”

波乔尔科夫跟夏坚科谈话以后,变得愁眉苦脸,若有所失,他追上了自己的马车,激动地对抬起身来的克里沃什雷科夫谈了起来。本丘克注视着他们,看到克里沃什雷科夫一只胳膊肘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在空中砍了一下,像连珠炮似地说了几句话,波乔尔科夫顿时高兴起来,跳上装着机枪的马车,这位炮兵的六普特重的身体往车沿上一压,马车就嘎喳响了一声;车夫扬鞭催马,污泥飞溅。

“快赶!”波乔尔科夫眯缝起眼睛,迎风敞开皮上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