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十八章(第2/5页)

“想干‘!’害怕‘!”库季诺夫气得脸色灰白,大声喊叫,在圈椅里扭来扭去,好像椅座烫他的屁股。“你们都像些美貌的大姑娘!又想,又怕疼,又怕妈妈不答应。好啦,滚回你的阿列克谢耶夫斯克去吧,告诉你们那些老头子,就说如果你们自个不于起来,我们连一个排也不会派到你们地区去。就让红军把你们一个一个地都绞死吧!”

哥萨克紫胀的手,艰难地把毛光闪亮的狐皮帽子推到后脑勺上。汗珠顺着额角的皱纹,就像春水顺着小沟一样,滚滚流下,淡白的短睫毛不停地眨着,眼睛却在遗憾地笑着。

“当然,只有魔鬼才会把你们赶到我们那儿去。但是问题是怎么打响第一炮。这第一炮是最重要的……”

葛利高里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退到一边去,——一个穿着短皮上衣、个子不高。留着黑胡子的人,没有敲门就从走廊里闭了进来。他和库季诺夫点头问候之后,用白净的手掌托着脸颊,在桌边坐下。葛利高里认识司令部的所有参谋人员,但是这个人却是头一次看见,就仔细地看了看,面部轮廓纤细,脸色黝黑,但是并非风吹日晒的黑色,柔嫩的白毛,完全是知识分子的风度,——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他不是本地人。

库季诺夫用眼睛看着陌生人,对葛利高里说:“你们认识一下吧,麦列霍夫。这位是格奥尔吉泽同志。他……”他迟疑了一下,玩弄着腰带上发黑的银饰,站起身来,朝着阿列克谢耶夫斯克镇的急使说:“好啦,老乡,你走吧。我们现在要办公事啦一回家去,把我的话转告给该告诉的人。”

那个哥萨克从椅于上站起来。他头上戴的火红的。闪着黑茸毛的狐皮三扇帽几乎顶到天花板了。哥萨克的大宽肩膀遮蔽了透进来的光亮,屋子里马上显得又小又挤。

“你是来请救兵的吗?”葛利高里问,手掌上一直还留着跟这个高加索人握手的不愉快感觉。

“对,对!是来请救兵的。你瞧,结果弄成这样……”哥萨克很高兴地转身朝着葛利高里说,想得到他的支持。被火红的皮帽一衬,他那彤红的脸显得那么神色慌张,汗流满面,连大胡子和上唇上耷拉着的红胡须都好像洒满了小水珠。

“你们也不喜欢苏维埃政权吗?”葛利高里装作没看见库季诺夫不耐烦的样子,继续询问。

“老弟,这个政权现在还算好,”大块头的哥萨克审慎地低声说,“不过我们担心以后会变坏。”

“你们那儿有过枪毙人的事儿吗?”

“没有,上帝保佑!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唉,这么说吧,抢马、抢粮食,这是常事。还有,当然也逮捕过一些说反对他们话的老百姓。总而言之,一片恐怖。”

“如果我们维申斯克的部队开到那儿去,你们能发动起来吗?能把大伙都发动起来吗?”

哥萨克那被太阳光染成金色的小眼睛狡狯地眯缝起来,避开葛利高里的视线,皮帽子这时也滑到了因皱眉思索而隆起了一道道皱纹的额角上。

“把大伙都……这很难说,不过家业厚实的哥萨克当然是会起来干的。”

“那些穷苦的、没有家业的人呢!”

在此以前,一直盯着这个哥萨克眼睛的葛利高里,现在遇到了他那孩子似的惊愕的、正视着他的目光。

“嗯!……那帮游手好闲的家伙还会不喜欢吗?这个政权使他们如鱼得水,高兴得像过节一样!”

“你这个混账东西!”库季诺夫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大声喊,他坐的圈椅也拉着长声吱扭吱扭地叫起来。“你干吗要来怂恿我们去呀?难道你们那儿都是财主吗?如果一个村子只有两三户人家起来干,那叫什么暴动呀?赶快从这儿滚出去!滚,听见没有?!红公鸡还没有啄你们的屁股呢,等它啄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是没有我们帮助也会拿起枪来打的!你们这些狗崽子,躲在别人背后平平安安地耕地耕惯啦!你们还是躺在炉炕上用热稗子悟着去享福……好啦,滚,滚!我一看见你他妈的就恶心!”

葛利高里皱起眉头,扭过脸去。库季诺夫脸上的红斑越来越红。格奥尔吉泽在拧着小胡子,翕动着弯弯的、像刀削似的鹰钩鼻子。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你多多原谅。不过,老爷,请你不要叫嚷,不要吓唬人,事情可以好好商量嘛。我已经把我们的老头子们的请求转达给你们,把你们的答复带给他们,有什么可叫嚷的呀!信仰正教的人要被人咒骂到什么时候呀?白军咒骂,红党也咒骂,现在你也咒骂起来啦,哪个政权都要显显自己的威风,还要粗鲁地跟我们开开玩笑……唉、我们农民的日子大惨啦,简直像被癫狗舔过一样!……”

哥萨克愤怒地把皮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像一块大石头似的滚到走廊里去,轻轻地关上门;但是到了走廊里却把愤怒全都发泄出来,砰地一声使劲把外面的门关上,震得墙上的石灰屑纷纷落到地上和窗台上,足足持续了有五分钟之久。

“你瞧瞧吧,老百姓变成什么样子啦!”库季诺夫玩弄着皮带,变得越来越和蔼,高兴地笑着说。“一九一七年的春天,我到车站去,正是春耕时节,复活节前后。自由自在的哥萨克们在翻耕田地,他们简直自由得发昏啦,竟把所有的道路都翻耕啦,——就像他们的土地还太少似的!在托金村外,我招呼了一个耕地的人到我的马车前。问他:‘你这家伙怎么把道路都给耕啦?’小伙子有点儿害怕了,连忙说:‘我再也不耕啦,真对不起,我可以把道路垫平。’我又用这种方法吓唬过两三个人。车一赶出格拉切夫——道路又都耕啦,有个庄稼人正扶犁耕呢。我大声喊:‘喂,过来!”他走了过来。’你有什么权利把道路耕啦?‘这家伙瞅了我一眼,是个很英俊的年轻哥萨克,两眼炯炯有神,然后一声没吭,掉头就往牛那里跑去。跑到牛跟前,从牛轭里抽出一根铁棍,又跑到我面前来。抓住车沿,跳到踏板上,说:’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你们吸我们的血要吸到什么时候?怎么样,我一下子把你的天灵盖敲碎,愿意吗?‘他用铁棍朝我直比划。我说:’你怎么啦,伊万,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呀!‘而他却说:’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伊万啦,而是伊万·奥西佩奇,你这么无礼,我要给你一耳光了!‘你相信吧,我好容易才脱了身。这家伙也是这样:先是哼哼卿卿,磕头央告,可是最后,却真相毕露。老百姓的自豪感显露出来啦。““是他们的蛮劲横劲儿苏醒啦,而且形之于外,并不是什么自豪感。蛮横无礼已经合法化啦,”那位高加索中校泰然地说,也没有等别人说出不同看法,就结束谈话说:“请开会吧。我很想今天就到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