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十五章(第3/4页)

他骑马穿过几个小院子来到科尔舒诺夫家的大宅院里,走进敞开的大门,把马拴在栏杆上月侧要走进屋子,恰好格里沙卡爷爷走到台阶上来了。他摇晃着雪白的脑袋,衰老得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瞎糊糊地眯缝起来。还没有穿破的、油污的翻领子上钉着红领章的灰哥萨克制服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但是肥大的、耷拉着的裤子却直往下坠,所以老头子总在不断用手提裤子。

“你好啊,老爷子!”米什卡站在台阶旁边,手里舞弄着鞭于说。

格里沙卡爷爷沉默不语。他那严厉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和憎亚“你好啊,我说!”米什卡提高了嗓门说。

“上帝保佑,”老头子不很高兴地回答了一声。

他又怀着强烈的愤怒,继续仔细打量着米什卡。可是米什卡却从容不迫地叉开两腿站在那里;他玩弄着鞭子,皱起眉头,瘪起像姑娘一样丰满的嘴唇。

“格里戈里爷爷,你为什么没有撤退到顿河对岸去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

“我是本村人,所以知道。”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科舍沃伊家的。”

“是阿基姆金的儿子吗?从前在我们家当过长工,是吗?”

“是他的儿子。”

“这就是你啊,先生?在举行洗礼的时候给你起的名字叫米什卡,是吗?好啊!完全像你爸爸!你爸爸从前总是恩将仇报……莫非你也是那号人吗?”

科舍沃伊脱下手套来,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怎么给我起的名字,我是什么样的人,这都跟你没有关系。我问你,为什么没有撤退到顿河对岸去!”

“我不愿意走,所以就没有走。你想干什么?你给那些反对基督的家伙们当走狗啦?帽子上戴着红星,是吗?那么说,就是你这个狗崽子,混账东西反对咱们的哥萨克?反对自己的同村人啦?”

格里沙卡爷爷腿脚颤抖着走下台阶。看来,自从科尔舒诺夫全家都逃到顿河对岸去以后,他吃得很不好。他被亲人遗弃,变得衰弱不堪,肮脏得不成样子,站到米什卡对面,惊讶、愤怒地瞅着他。

“我是反对他们。”米什卡回答说。“我们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下场!”

“《圣经》上是怎样说的?‘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你别用《圣经壮的话使我的脑袋发昏吧,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请你马上离开这个家,”米什卡严厉地说。

“为什么?”

“就得要这样。”

“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于!请你离开这儿!

“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家。我知道你打的什么坏主意……你是那些反对基督的家伙们的走狗,你的帽子上有他们的标记!在《耶利米书壮就这样说到过你们:‘我必将茵给这百姓吃,又将苦胆水给他们喝我要把他们散在列邦中……现在真是到了儿子反对父亲.兄弟互相残杀的时候啦……”

“老爷于,你别使我头脑发昏啦!这不是什么弟兄之间的事儿,这笔账很简单:我爸爸给你们家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一直到死,我在打仗以前也给你们打过麦于,我那年轻的身体都被你家的粮食口袋压伤啦,现在到了算账的时候啦,从屋于里出去,我马上就要烧掉它!你们从前总是位好房子,如今也请你去住住我们住的房子:住住草房吧明白了吗,老头子?”

“哦哦!这就对啦!《以赛亚书计就这样说的:‘他们必出去观看那些违背我人的产首.因为他们的虫是不死的,他们的火是不灭的,凡有血气的,都必憎恶他们。’”

“好啦,我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耍贫嘴!”米什卡怒不可遏地冷冷地说“你出去不出去!”

“不出去!你给我滚,该死的冤家!”

“都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死不回头的家伙才发生了战争!就是你们在煽动老百姓,唆使他们去反对革命……”米什卡急忙从肩上摘下马枪,一声枪响以后,格里沙卡爷爷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吐字清楚地说:“怎么……我自个儿愿意死的……是上帝的意旨要我死……主啊,请收留你的奴仆吧……”他的声音嘶哑起来,白胡子下面渗出鲜血。

“会收留你的!早就该把你这个老鬼迭到那儿去啦!”

米什卡憎恶地绕过直挺挺地躺在台阶下的老头子,跑上台阶。

风吹到门廊里来的于刨花冒出了粉红色的火焰,储藏室和门廊间的隔板墙很快就燃烧起来。烟雾冲上天花板,被过堂风一吹,涌进了堂屋。

等到板棚和仓房都燃烧起来,屋子里的火焰已经冲到外边,僻僻啪啪地焚烧着松木窗框镶板,火舌已经舔到房顶的时候,科舍沃伊走了出来……米什卡躺在附近树林子里野蛇麻草缠绕的荆棘丛荫凉里,一直睡到黄昏。他那匹卸了鞍子、拴着腿的马就在旁边吃草,懒洋洋地喘着肥嫩的梯牧草茎傍晚,马渴得受不了,嘶叫起来,把主人惊醒米什卡站起身来,把军大衣挂到后鞍较上,在树林于里用井水饮了饮马,然后备上鞍子,骑马走出树林,朝胡同里走去。

已经化为灰烬的科尔舒诺夫家的庭院的废墟上.烧成炭的黑柱子还在冒烟,刺鼻的烟气向四面飘散。那座宽大的家宅只剩了高高的房基、塌了一半的炉于和指向蓝天的烟熏火燎的烟囱。

科合沃伊径直往麦列霍夫家的院于走去。

米什卡没有下马,开开板门,骑进了院子,伊莉妮奇娜正在板棚里往围裙里捡引火用的木片。

“您好啊,大娘!”他很亲热地问老太婆问候。

可是老太婆却吓了一大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手一耷拉,木片从围裙里撒了下来……“您好啊,大娘!”

“上帝……保佑,”伊莉妮奇娜犹豫不定地回答说。

“身体还很健康啊?”

“活是活着哪,至于健康嘛,那就难说啦。”

“你们家的哥萨克都在哪儿呀?”

米什卡下了马,走到板棚跟前。

“在顿河对岸……”

“是在等士官生来吧?”

“我只管些老娘儿们的事……那些事儿我不知道……”

“那么叶芙多基亚·潘苔莱芙娜在家吗?”

“她也上顿河对岸去啦。”

“鬼把他们都弄到那边儿去啦!”米什卡的声音哆嗦了一下,一怒之下反倒坚定起来,“大娘,我跟您说吧:您那宝贝儿子葛利高里,是苏维埃政权最凶恶的敌人。我们只要一打到对岸去——就首先把绳索套在他脖子上、可是潘苦莱·普罗珂菲奇根本就用不着逃嘛。上了年纪啦,腿又瘸,好好呆在家里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