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七章(第2/4页)

“……在部队里和回家的路上,心里总是在想,回到家乡,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这可恶的战争可把我折腾苦啦。七年多没有离开鞍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这种场面: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可是,普罗霍尔,看来我的梦想是实现不了啦……看来,地我是种不成啦,只能由别人去种啦……”

“昨晚跟米哈伊尔谈过了吗?”

“谈得可痛快啦,就像喝蜜一样。”

“他的态度怎么样?”

葛利高里把手指头交叉起来。

“我们的交情算完啦。指责我为白军效力,他以为我暗中怀恨新政权,怀里揣着刀、他怕我会煽动暴乱,我有什么必要搞这些鬼名堂,——他,这个浑蛋,纯粹是胡说乱猜。”

“他也对我说过这些话。”

葛利高里凄然冷笑了一声。

“我们进军波兰的途中,有个乌克兰人跟我们要枪,保卫村子。土匪经常袭击他们,抢劫财物,宰杀牲日,我当时在场,团长说:‘给了你们枪,你们自己也会去当土匪。’可是这个乌克兰人笑着说:‘同志,您要肯把我们武装起来,那时候我们不但不放土匪进村子,就连你们也不放进村子来。’现在我的想法也跟这个乌克兰人一样:不管是白军还是红军,都不放进鞑靼村来——那就再好也没有啦。依我看,他们,就拿我的郎舅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和米哈伊尔·科舍沃伊来说吧,全是一路货。他以为,我对白军忠心耿耿,离了白军,我简直就活不了啦。真是个饭桶!我对他们忠心耿耿!不久前,我们进军克里米亚时,我跟一个科尔尼洛夫部下的军官交过手——是个机灵的上校,鼻子下面留着两撮英国式的小胡子,像拖着两道鼻涕似的,——我是那么忠心耿耿地把他劈死,我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可怜的上校只剩下半个脑袋和半顶制帽……白色的军官帽徽也飞啦……这就是我的全部忠诚。他们也曾把我踩得够呛。我用血挣来这个可恶的军官头衔,可是我在军官队伍中简直是一只白鸦。他们,这些浑蛋,从来不把我当人看待,连手都不愿意伸给我,就这样对待我,还想叫我对他们……去他娘的蛋吧!一提起这些事儿我就恶心想吐!我还会再去保卫他们的政权?邀请菲茨哈拉乌罗夫将军来吗?这我已经尝过一回,后来打了一年的嗝儿,够啦,我已经很有经验啦,什么苦头我都尝过啦!”

普罗霍尔把面包放在热猪油里浸着,说道:“什么暴动也不会有啦首先是——哥萨克活下来的不多啦.而活下来的人——也都学乖啦。自己弟兄们的血流得太多啦,他们都变得那么老实、聪明,现在就是用绳套拉,他们也不会去暴动啦。还有一点,老百姓现在都想要过太平日于。你要是能看到,今年夏天大家于活儿的那股劲头儿就好啦:割的干草堆成了山,庄稼收打得那叫仔细,真是颗粒还仓,虽然累得呼味直喘,可是还是一劲儿地耕啊,种啊,你瞧吧,个个像是打算活一百岁似的!不,暴动根本就无从谈起。说这种话完全是胡涂。尽管,鬼他妈的知道,他们,有些哥萨克会想出些什么点子来呢……”

“他们能想出些什么点子呢?你这是指的什么呀?”

“指的咱们邻近地区在瞎搞……”

“搞什么?”

“告诉你搞什么吧。沃罗涅什省博古恰尔附近暴动起来啦。”

“这是谣言!”

“这怎么会是谣言呢,昨天我认识的民警告诉我的。好像要派他们到那儿去。”

“具体在什么地方?”

“在莫纳斯特尔士申、于顿涅茨、帕谢克、老卡利特瓦和新卡利特瓦,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他说,暴动的规模很大。”

“你这只拔了毛的鹅,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呀?”

“我不愿意当着米哈伊尔说,再说谈论这种事有什么意思。一辈子也不听到这种事儿才好呢.”普罗霍尔不高兴地回答说。

葛利高里脸色阴沉起来,想了半天说:“这是很坏的消息。”

“这跟你没有关系。叫那些霍霍尔去胡思乱想吧。等红军把他们的屁股打疼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暴动的滋味啦,你我跟这毫无关系。我才不管他们的疼痒呢。”

“可我的日子现在就难过啦。”

“这怎么会使你难过?”

“怎么——这还不明白吗?如果地区政权对我的看法也跟科舍沃伊一样,那我就非得蹲监狱不可啦咱们邻近地区发生了暴动,而我又是个旧军官,还曾参加过暴动……你明白了吗?”

普罗霍尔停止咀嚼,陷入沉思。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的思路缓慢、艰难。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潘苔莱维奇?”他茫然地问。

葛利高里遗憾地皱起眉头,默然不语。显然这个消息使他大为震惊。普罗霍尔端起酒杯朝他伸过来,但是他推开主人的手,断然说:“我不再喝啦。”

“是不是咱们再喝一杯呀?喝吧,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咱们来个一醉方休。过这样的好日子只有酒能浇愁。”

“你一个人去醉吧。脑袋瓜本来就够胡涂啦,你非醉死不可。我今天就要去维申斯克登记。”

普罗霍尔凝视着他。葛利高里那风吹日晒的脸上泛起一阵浓重的、褐色的红晕,只有向后梳的头发根地方的皮肤闪着暗淡的白光。他很镇定,这个见过很多世面的战士,战争和灾难使普罗霍尔和他成了知心的朋友。他那肿胀的眼睛透出倦怠。忧郁的神情。

“你是不是害怕,怕会……会把你关起来呀?”普罗霍尔问。

葛利高里活跃起来。

“小伙子,我怕的就是这个呀!我从来还没有坐过监,我觉得坐监比死还要糟糕。不过看来,这种美味儿也非尝尝不可啦。”

“你根本就不应该回家来,”普罗霍尔惋惜地说。

“可是我上哪儿去呀?”

“在城里找个什么地方躲一躲,等到这种日子过去了月p 时候你再回来就好啦。”

葛利高里挥了挥手,笑着说:“这可不合我的心意!坐等和追赶——都是最令人厌恶的事情。我怎么能扔下孩子一个人跑掉呢?”

“看你说的!你不在他们不是也活得很好吗?以后你可以把他们和你的相好的接走嘛。唉,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啦!战前你跟阿克西妮亚在他们家当长工的那家财主,父子俩都死啦。”

“利斯特尼茨基父子?”

“就是他们。我的于亲扎哈尔,在撤退的时候跟着小利斯特尼茨基当勤务兵,他告诉我说:老地主在莫罗佐夫斯克害伤寒病死啦,小地主逃到了叶卡捷琳诺达尔,他老婆在那儿和波克罗夫斯基将军胡搞起来,他受不了啦,气得自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