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八章(第2/2页)
“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叫我填一张履历表,就是这么一张纸,要把服役的全部过程都填上去。我又是一个不大会写字的人。有生以来也没有写过这么多的字。坐了两个钟头,才把我的经历全都填写上去。后来又进来两个人,总在询问参加暴动的事儿。还不错,说话都很和气。为首的那个人还问我:‘您要喝茶吗?不过放的可是糖精。’我想,还喝什么茶呀I 只要能好好地离开你们这儿就谢天谢地啦,”葛利高里沉默了片刻,又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蔑视地说:“接受处罚时就那么懦弱啦……害怕啦。”
他恨自己在维申斯克的那副可怜相,恨自己不能战胜、制服自己的恐怖心理。尤其是因为他的担心完全是庸人自扰,所以就加倍痛恨自己。现在看起来,他胡思乱想的那些问题是那么可笑又可耻。他一路上总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现在谈起这一切时,就嘲笑起自己,而且对自己的感受也有点言过其实。
阿克西妮亚细心倾听他讲完,然后就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走到炉子边去。她拨弄着炉火问:“那以后怎么办呢:)”
“过一个星期还要去,再去登记一下。”
“你以为他们总要把你关起来吗?”
“看来,会的。迟早是要把我关起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呀?我们怎样过下去呀,葛利沙?”
“我也不知道。好啦,咱们以后再谈这个问题吧。你这儿有洗脸的水吗?”
他们坐下来吃晚饭,阿克西妮亚早晨憧憬过的美满幸福重又展现在眼前了。葛利高里就在这里,坐在她身旁;现在她可以不停地看着他,用不着顾虑别人监视她的目光啦,就是说,不必难为情地,用眼睛说出一切想说的话啦。主啊,她是多么想念他呀,她的肉体由于渴想这两只粗糙大手的抚摸,是多么烦躁不安啊!她几乎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看着葛利高里贪婪地吃着,用迷糊不清的目光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那被军便服硬领紧勒着的黝黑的脖子,抚摸着他的宽肩膀和沉重地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她拼命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富有刺激性的男人的汗气和烟草的混合气味。她就是蒙上眼睛,单从身上的气味就可以从上千的男人中认出她的葛利高里来……她的脸颊上泛起浓重的红晕,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在这天晚上,她很难作一位对客人照顾得十分周到的女主人了,因为除了葛利高里,周围的东西什么她都看不见了。而他也不需要什么照顾:自己动手切面包,眼睛四处寻觅盐瓶,在炉台找到了,又自己动手添上第二盘面条汤。
“我简直像饿狗一样,”他好像是辩解似的笑着说。“从早晨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直到这时候,阿克西妮亚才想起自己的责任,急忙跳了起来一“啊呀,我的可怜的宝贝儿!我把甜馅饼子和肉饼全都忘啦!吃鸡肉吧!多吃点儿,我的亲爱的!……我马上全都端来。”
他吃了多久,吃得多卖劲儿啊!就好像整整一个星期没吃饭似的。根本就用不着招待。阿克西妮亚耐心地等着他吃,可是后来还是忍不住了:坐到他身旁,用左手把他的脑袋搂到自己怀里,右手拿着一块绣花的于净手巾,亲自给情人擦了擦油晃晃的嘴唇和下巴,眯缝起眼睛,只看到黑暗中闪着橙黄色的火花,屏住气,把自己的嘴唇紧压到他的嘴唇上去。
其实,要使一个人幸福,所需要的并不很多。阿克西妮亚,至少,在这天晚上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