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十章(第2/2页)
对她来说,为了几天前她曾经感到的热爱,她这样惩罚自己和他,自尊心得到了满足。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快乐。
她这样得意地对他说出的那些残酷话,还是头一次不需要动脑筋去想,去多考虑。她只是在重复为反对爱情的一方辩护的律师一周来一直在她心里说过的话。
每一句话都使于连的可怕的不幸增加一百倍。他想逃走,德·拉莫尔小姐专横地拉住他的胳膊。
“请您注意,”他对她说,“您说话声音太高,隔壁房间会听见的。”
“那有什么关系!”德·拉莫尔小姐盛气凌人地回答,“谁敢对我说他听见我的话?我要永远地纠正您的卑鄙的自尊心可能对我抱有的那些看法。”
等到于连能够离开图书室的时候,他是那样地惊奇,甚至连自己的不幸都不怎么感觉到了。“唉!她不再爱我了,”他一遍遍高声自言自语,仿佛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告诉自己。“看来她爱我爱了八到十天,而我,我将爱她一辈子。
“没有几天以前,她对我的心说来还算不了什么,完全算不了什么!难道这可能吗?”
玛蒂尔德的心里充溢着自尊心得到满足后的快乐。她终于能够永远断绝关系了!完完全全战胜一个如此强有力的倾向,这使她感到非常幸福。“这样一来,这位小先生就会懂得,而且是一劳永逸地懂得,他没有,而且也永远不会有支配我的力量。”她是那么幸福,这时候她确实不再有爱情了。
在这样残忍,这样屈辱的一场争吵以后,对任何一个没有于连那么热情的人来说,爱情会变得不可能了。德·拉莫尔小姐不曾有一瞬间背离她对自己应尽的义务,她对他说的那些听了不愉快的话,一句句都经过周到的考虑,甚至在事后他冷静地回想时,还觉得它们可能都是实话。
于连在一开始从如此惊人的一场争吵得出的结论是,玛蒂尔德的自尊心十分强烈。他坚信在他们之间一切都永远结束了,然而到了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显得又笨拙又胆怯。在这以前我们还不能指责他犯过这样的错误。不论是在小事中,还是在大事中,他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希望怎么做,而且能照着去做。
这一天,吃过中饭以后,德·拉莫尔夫人请他把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本煽动性的,但是相当罕见的小册子是早上她的本堂神父偷偷给她送来的。于连从靠墙的小台子上拿起它时,把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蓝色旧瓷花瓶打翻了。
德·拉莫尔夫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立起来,过来仔细察看她的摔碎了的心爱花瓶。“这是日本古瓷瓶,”她说。“我是从我的当谢尔[5]修道院院长的姑婆那儿得来的,这是荷兰人送给摄政王奥尔良公爵[6]的一件礼物,他给了他的女儿……”
玛蒂尔德跟着她母亲过来了。她觉得这个蓝花瓶丑得可怕,看见它摔碎了,感到非常高兴。于连默不作声,神色并不太慌乱。他看见德·拉莫尔小姐就在他跟前。
“这个花瓶永远毁了,”他对她说,“从前主宰我的心的一种感情也是如此;它曾经使我干出了所有那些疯狂事,我请求您接受我的道歉;”接着他走了出去。
“简直叫人会说,”德·拉莫尔夫人在他走开时说,“这位索雷尔先生对他干的事感到骄傲和满意。”
这句话一直落到玛蒂尔德的心坎上。“确实如此,”她对自己说,“我的母亲猜对了,这正是他此时此刻的感情。”仅仅到这时候,她前一天跟他吵了一场后感到的快乐才停止。“好吧,一切都结束了,”她表面上显得很平静地对自己说,“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教训。这个错误是可怕的,屈辱的!它将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变得聪明起来。”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于连想,“为什么我对这个疯狂女人有过的爱情现在还在折磨我呢?”
这种爱情非但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消失,反而在迅速地增长。“她是疯狂的,确实如此,”他对自己说,“难道她就因此而不那么值得爱慕了吗?难道可能还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吗?最高雅的文明社会能提供出最强烈的快乐的东西,不是都争先恐后地集中到德·拉莫尔小姐身上吗?”对过去幸福的这些回忆控制住了于连,迅速地破坏了理智所取得的一切成绩。
理智是无力和这种回忆斗争的;它的艰巨的尝试只能增加回忆的魅力。
在打碎日本古瓷花瓶的二十四小时以后,可以肯定地说,于连成了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
[1]让·保尔(1763—1825),德国作家,全名让·保尔·弗里德利希·李希特。作品多反映人民的贫穷、社会的不平等、妇女地位等问题,常以幽默笔调嘲讽当时德国社会,但带有感伤情调。
[2]絮伦,巴黎西郊3公里外的一个小镇,在塞纳河边。
[3]圣克卢,巴黎郊区小镇,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宫廷设在当地的城堡里。
[4]亚历山大皇帝(1777—1825),俄国沙皇。1801年参与宫廷政变弑父保罗一世后即位。与奥、普、英联合,击败拿破仑。后出席维也纳会议,成为会议的中心人物,是神圣同盟的组织者之一。
[5]谢尔,法国塞纳-马恩省城市,从6世纪起有女修道院,至1790年被封闭。
[6]奥尔良公爵(1674—1723),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侄子,在路易十五未成年时曾任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