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三十四章(第2/2页)

“我的女儿有一天非常聪明地把它表达出来(在一封我们没有引用的信里):‘于连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客厅,任何一个小集团。’他没有为自己准备下能够支持他来反对我的力量,如果我抛弃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这是由于对于社会现状的全然无知吗?……我有两三次对他说过:‘只有那些客厅的支持,才是真正的、有用的支持……’“不,他没有检察官不浪费一分钟,不错过一个机会的那种机智、狡猾的天性……他决不是路易十一[3]式的性格。另一方面,我又看见他使用那些最反对宽宏大量的格言……我糊涂了……他重复讲这些格言会不会是用来作为阻挡他的热情的堤坝呢?

“至少有一件事情很清楚:他忍受不了蔑视,我从这一点上掌握他。

“他对高贵出身并不顶礼膜拜,确实如此;他不是出于本能地尊敬我们……这是一个缺点;神学院学生的心毕竟只应该对缺乏享乐和缺乏金钱感到受不了。他呢,大不相同,他再怎么也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蔑。”

在女儿来信的逼迫下,德·拉莫尔先生看到自己必须做出决定:“总之,最重要的问题在这儿:于连胆子大到干出追求我女儿的事,是因为他知道我爱她胜过一切,知道我有十万埃居的年金吗?

“玛蒂尔德提出完全相反的看法……不,我的于连,在这一点上我不愿意让自己有任何幻想。

“这是令人感到意外的真正爱情吗?还是想爬上显赫地位的庸俗欲望?玛蒂尔德有远见,她料到这个怀疑可能在我的心目中把他毁掉。因而她才这么承认:是她先想到爱他的……“一个性格如此高傲的女孩子会忘掉自己的身份,甚至对他做出露骨的主动接近的表示!……一天晚上在花园里抓住他的胳膊,多么可怕!倒好像她没有上百种别的什么略微得体一点儿的办法,来让他知道她看中他似的。

“欲盖弥彰,我不相信玛蒂尔德……”这一天侯爵的推论比平时具有决定性。然而习惯还是占了上风,他决定拖延时间,写封信给他的女儿。因为他们的书信常在府邸中相互传递。德·拉莫尔先生不敢跟玛蒂尔德争论,不敢反对她。他怕仓猝做出让步,会使这件事就此结束,无法挽回。

信件

“千万别再干出新的蠢事来;这儿有一份给于连·索雷尔·德·拉维尔内骑士的轻骑兵中尉的委任状。您看到了我为他做的事。不要违背我,也不要盘问我。让他在二十四小时内动身,到他那个团的所在地斯特拉斯堡去报到。随信附有一张我的银行的付款通知。我希望得到服从。”

玛蒂尔德的爱情和快乐再也没有止境了。她希望乘胜前进,立刻回信:“德·拉维尔内先生倘若知道您屈尊为他做的这一切,一定会感激得发狂,跪倒在您的面前。但是,在这件慷慨行为中,我的父亲忘记了我;您的女儿的荣誉处在危险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即使是两万埃居的年金也不能弥补。如果您对我许下诺言,下个月我的婚礼在维尔基埃公开举行,我才把委任状送给德·拉维尔内先生。我请求您不要超过这个期限,因为过了这个期限,您的女儿很快就不能再在公开场合露面,除非是使用德·拉维尔内夫人的名义。亲爱的爸爸,我多么感谢您把我从索雷尔这个姓氏里救出来,等等,等等。”

回信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服从吧,否则我就把一切收回。发抖吧,轻率的姑娘。我还不了解您的于连是怎样一种人,而您自己比我知道的还要少。让他动身到斯特拉斯堡去,想着走正道。我在半个月之内让您知道我的决定。”

这封回信如此坚决,玛蒂尔德不免吃了一惊。“我不了解于连”这句话把她投入在沉思中,最后很快地得出一些最富有魅力的假设;然而她相信这些假设是真实的。“我的于连的才智没有穿上客厅的那套庸俗的小制服,这一点证明了他出类拔萃,而我的父亲正因为这一点,不相信他出类拔萃……“然而,如果我不服从他一时冲动得出的这个想法,我看很可能会发生一场公开的争吵;事情宣扬出去会降低我在上流社会里的地位,而且很可能使我在于连的眼里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可爱了。在宣扬出去以后……十年的贫困生活;单凭才华挑选丈夫的这种傻事,只有靠了家资巨万才有可能避免遭人耻笑。如果我住在离我父亲很远的地方,他这么大年纪,很可能把我给忘掉……诺贝尔会娶一个可爱的、机灵的妻子;衰老的路易十四曾经受到德·勃艮第公爵夫人[4]的引诱……”

她决定服从,但是没有把父亲的这封信转给于连。他性子火爆,会干出什么傻事来的。

晚上,她告诉于连,他已经是轻骑兵中尉,他的快乐没有止境。我们根据他一生中表现出来的野心,根据他现在对他儿子的热爱,可以想象得到他有多么快乐。姓氏的改换使他大为惊讶。

“总之,”他想,“我的小说已经结束,而这一切完全归功于我一个人。我能够让自己被这个骄傲的怪物爱上,”他望着玛蒂尔德想下去,“她的父亲不能没有她活下去,而她不能没有我活下去。”

[1]阿让和马尔芒德,法国洛特-加龙省的两个城市,在巴黎西南,相距有600余公里。

[2]指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第1幕第3场中黛丝德蒙娜对她父亲威尼斯总督说的话:“为的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这摩尔人,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都知道我大胆的行为和命运的骤变,我的心完全被我夫君的高贵的品质所征服……”

[3]路易十一(1423—1483),法国国王,他以在政治事务中狡诈、对敌人残忍而著名。

[4]德·勃艮第公爵夫人(1685—1712),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