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望的结局

检察长先生结束讲话的时候,法庭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叫声,好像一大群巨型绿头苍蝇聚集在罪犯的四周,期待着他尽快地变成什么东西一样。嗡嗡声静下去后,那位无懈可击的爱国志士就出现在证人席上。

副检察长先生,遵照着上司的旨意,开始提问这位爱国志士,约翰。巴萨德是这位绅士的大名。他那纯洁灵魂的故事的叙述同检察长先生刚才描绘的完全相同,如果有什么小疵的话,那就是太一致了。完成了他高贵的义务后,他就要谦虚地退下去,但是,那位身前放着一大堆文件的假发绅士,此人就坐在洛里先生不远的地方,请求问他几个问题。洛里先生对面的那位假发绅士却仍然仰着头看着法庭的天花板。

他自己曾经做过间谍吗?不,他摒斥了这种卑劣的指摘。他以什么为生?他的财产。他的财产在哪里?他不能精确地记住它在什么地方。他的财产是什么?这与别人无关。这财产是否是遗产?是的。谁的遗产?远房亲戚的。很远吗?非常远。你坐过牢吗?当然没有。从来没有因负债而坐牢?看不出这与本案有何关系。从来没有因负债而坐牢吗?,嗯,又来了。从来没有?有过。有几次?两三次。不是五六次吗?大概是。从事什么职业?绅士。曾被人踢过吗?也许。经常是这样吗?不是。曾被人踢下楼梯吗?绝没有,不过有一次在楼顶上被人踢了一脚,然后是我自己滚下楼梯的。那一次被踢是因为掷骰子时作弊吗?那是踢我的那个醉鬼在造谣,不是确切的。敢发誓这是不确切的吗?当然敢。向来都以赌博时做手脚为生吗?绝对不是。一向以赌博为生吗?不过象其它绅士一样生活。曾经从罪犯处借钱吗?是的。归还过吗?没有。你同罪犯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只是在马车。旅馆和邮车里,你硬要同他接近,是不是?不是。你的确看见罪犯携带这些表格吗?当然。有关表格的事别无所知了吗?是的,比方说,这些表格可能是你自己捏造的吗?不是。企图从这次作证中得到一些好处吗?不是。不是受官方正式雇用,设置陷阱的吗?哦,老天!不会。或者什么都干?哦,不会。敢发誓吗?敢多次发誓。除了单纯的爱国之心之外别无动机了吗?再也没有了。

那位高尚的仆人罗杰。克拉在描述案情的过程中不停地发誓。四年前,他忠诚而单纯地开始给这个罪犯当差。那时,是在加莱斯号邮船上,他问罪犯是否需要一个帮手,于是罪犯雇用了他。他并未恳求过犯人出于怜悯而雇用他,从未这样想过。不久,他就开始对罪犯起了怀疑,不时地监视他。在旅途中替罪犯收拾衣物的时候,他曾经多次在罪犯的衣袋里看见同这些表格类似的东西。这些表格是他从罪犯的抽屉里取出来的。他并没有预先将它们放进里面。在加莱斯邮船上他曾经看见罪犯将同样的表格交给法国绅士看,然后,在加莱斯和波罗格,他又看见罪犯将同样的表格交给法国绅士看。他热爱自己的国家,不能容忍这种行为,因而就告发了罪犯。他从没偷盗一把银茶壶的嫌疑,虽然他曾因喜欢一把芥子壶而被人诬告,但是后来证明那不过是镀金的。他认识前面那位证人有七。八年了,但那纯粹是巧合。他并不是说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巧合,虽然大多数巧合总是很奇妙的。真诚的爱国之心也恰恰是他的唯一的动机,对于这一点,他也不觉得是一种奇妙的巧合。他是真正的不列颠臣民,希望大家都像他学习。

绿头苍蝇又嗡嗡作响。检察长让杰维斯。洛里先生作证。

"杰维斯。洛里先生,你是特尔森银行职员吗?""我是。""一七七五年十一月的某个星期五夜里,你曾经因业务原因坐邮车从伦敦到多佛去吗?""是的。""邮车里还有别的旅客吗?""有两个。""他们是夜里在半路下车的吗?""是的。""洛里先生,看一看这罪犯。他是那两位乘客之一吗?""我不能肯定他就是。""他像那两个旅客中任何一个吗?""他俩都那样厚厚地裹着身体,夜又是那么黑,而且我们都没有交谈,因而我甚至连这一点都不敢肯定。""洛里先生,再看看这罪犯。假如他也如那两个旅客一样裹着身体,他的体态和身高像他们中的一个?""不。""洛里先生,你不能发誓他不是那两人中的一个吗?""是的。""那么至少你是说他也许是两人中的一个。""是的。不过我记得那时他们都,像我自己一样,十分害怕拦路强盗,而这个罪犯却没有这种畏怯的神态。""洛里先生,你曾看到这假装的胆怯吗?""我当然看见过。""洛里先生,再看看这罪犯。根据你确切的记忆,你以前见过他吗?""是的。""什么时候?""那是几天以后我从法国返回的时候,在加莱斯邮船上。这犯人也上了我返程的邮船,与我同路回来。""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船?""刚过半夜。""在深夜上船。他是唯一一个在这个不合时宜的钟点上船的乘客吗?""刚巧就他一位。""别管这是不是‘刚巧,,洛里先生。他是深夜上船的唯一乘客吗?""是的。""你是单独旅行,还是结伴旅行,洛里先生?""我有两位同伴。一位绅士与一位小姐,他们都在这儿。""他们都在这里。你曾经同该罪犯交谈过吗?""几乎没有。那是暴风雨天气,航程漫长而且险恶,我一直躺在沙发上穿越了整个海峡。""莫奈特小姐。"这位年轻女士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刚才她曾被所有的眼睛注视,现在它们又转向她。她的父亲也跟着站了起来,手臂挽着她的手。

"莫奈特小姐,看看这罪犯。"面对这样的怜惜,这样真切的青春和美丽,被告感到比面对所有的听众还要难受。站在坟墓边缘的他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了,尽管这时所有好奇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用慌乱的右手把面前的青草堆成想象中的花园里的花坛一样。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以至嘴唇微微颤抖,嘴唇上的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心头。绿头苍蝇的嗡嗡声又高声响了起来。

"莫奈特小姐,你从前见过这罪犯吗?""见过,先生。""在什么地方?""就在刚才提到过的那条邮船上,在同一个时间里。""你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小姐吗?""哦,真不幸,我就是。"她满是同情的哀怨声调里混进了法官的嘈杂的声音,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不要乱加评说。""莫奈特小姐,在那次渡过海峡的航程中,你同该罪犯交谈过吗?""是的,先生。""回想一下谈了些什么?"在一片沉寂中,她声音微弱地开始讲述:"当那位年轻绅士上船时,""你是指这个罪犯吧?"法官问道,他的眉头打了个结。

"是的,法官。"

"那就叫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