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条意见
焦灼的看护使洛里精疲力尽,他在他的座位上睡着了。焦虑的第十天早晨,太阳照进那个他沉睡了一晚的屋子,他被惊醒了。他揉揉眼睛站起来,却怀疑自己是否现在还在睡梦中。因为,走到医生的房门口向里看,他看到鞋匠的凳子和工具又都已放在一边,并且医生自己正坐在窗前看书,他穿着早上常穿的晨衣,他的脸(洛里先生看得十分清楚)虽然还很苍白,但宁静而专注。
甚至当洛里先生证实自己确实醒了,他还觉得恍忽不已,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怀疑最近做鞋子的事情是否是他自己的恶梦;因为他不是亲眼看到他眼前的朋友穿着平常的衣服,象从前一样做事吗?能看到有什么迹象使他觉得的确曾经发生过印象如此深刻的变故呢?
这只不过是由于他一时的糊涂和惊异而引起的疑问,答案当然显而易见。假如那个印象不是真正由相应的充足的原因产生,那么他,杰维斯。洛里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怎能和衣睡在莫奈特医生家的诊疗室的沙发上,并且一大早站在医生卧室门外想这些问题呢?
几分钟后,普洛丝小姐来到他身边,轻声地说了几句话。如果他这时心头还有什么疑虑未消的话,那么她的话必定打消了所有疑虑;不过那时他已十分清醒,毫不疑惑了。他建议他们应暂时别进去,等到日常早餐时间再去见医生,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如果那时他神情正常,洛里先生将小心翼翼地向他求教一个治疗方案,在焦虑不安中他是多么渴望这样做呀。
普洛丝小姐听从他的吩咐,小心冀冀地执行着这个方案。由于时间充裕,洛里先生照常梳洗打扮,来吃早饭时,他像以往那样穿着雪白的衬衫和整洁的长裤。他们跟往常一样请来医生,共进早餐。
这样,他们尽可能按照洛里先生认为唯一稳妥可靠的方针,采取细致诱导的办法同他聊天。开始医生认为她女儿是昨天结婚的。他们就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故意暗示今天是星期几,几号,让他去想去推算,这显然使他有点不自在。然而,在其他方面,他显得如此镇定自若以致洛里先生决定借机寻求帮助,这帮助的人自然是医生他自己。
于是,当用完早餐,收拾完餐具,只剩下他和医生两人在那里时,洛里先生动情地说:"我亲爱的莫奈特,有一个我很有趣的奇怪病例,我希望在私底下听听您的意见,也就是说我觉得它很怪,也许,对见多识广的您来说未必如此。"看着那双因这几天的活而被弄脏的手,医生显得有些不安,但他小心地听着。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琢磨过自己的手。
"莫奈特先生,"洛里先生说,亲热地抚mo着他的手臂,"那个病例是我其中一位特别亲爱的朋友的,麻烦您指教我,为了他,特别是为了他女儿,他女儿的缘故,我亲爱的莫奈特。""如果没错,"医生低声说,"这是一种心理中风,?""嗯?""讲得清楚点,"医生说,"不要漏掉细节。"洛里先生觉得他们彼此默契,就继续说:"我亲爱的莫奈特,这是个很长的旧病,它对于感情,对于,情感,对于,象你所说,心理,是非常严重和剧烈的,这是种突发性中风,它击倒病人,说不清要多长时间,因为我相信病人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推算这时间,也没有其它方法知道。这种突发性中风,病人在恢复过程中记不得过去,我曾听他公开明白地说过。他现在已完全康复,仍是个智力高度健全的人,能够进行复杂的体力。脑力劳动,能够不断地增进知识的积累,他在那方面原已是十分渊博的了。但是,不幸的是,近期曾经,"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一次小小的复发。"医生低声问道:"历时多长?""九天九夜""那症状怎样?我猜想,"又看着他的手,"又重操起了与那刺激有关的旧行当。""事实正是这样。""那么,你是否曾经看见他,"医生清晰而镇定地问道,虽然声音同样很低,"原先干那活儿的模样?""见过。""那次复发时,他是大致与那时的情形类似还是完全一相同?""我觉得是完全一样。""你讲到他的女儿,他女儿知道这次的旧病复发吗?""不,没有告诉她,我希望永远对她保密。这事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可靠的朋友知道。"医生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那太好了,考虑得太周到了!"洛里先生也握住他的手。一时两人谁也没说什么。
"现在,我亲爱的莫奈特,"最后,洛里先生说,以最体贴最亲切的态度,"我仅仅是生意人,无力处理这样复杂困难的事情,我没有这方面必要的学识;也没有这方面的头脑;我需要指教,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像您这样能给我正确指导的人,请告诉我,这个复发是如何发生的?有没有再发的危险?能防止再次发生吗?怎样来对付复发?它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我能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做。没有人比我更想着替朋友做些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如果您的智慧。知识和体验,能把我引入正确的思路,我可能会做许多事;没有别人的启发。诱导,我能做的就很少了,请求您给我讲讲,请求您使我更明白些,教我怎样更有用些。"莫奈特医生听完这些肺腑之言,坐着静思着,洛里先生没有勉强他。
"我想可能,"医生极力打破沉默说:"你描述的那个旧病复发,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患者完全预见不到的。""他害怕吗?"洛里先生冒失地问。
"很害怕,"他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你不知道这种恐惧怎样重压在患者心头,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困难,几乎不可能来强抑自己说出一句压迫在心头的问题。
"如果他能说服自己,把复发时郁积在心头的隐恨倾诉给别人,"他说,"那么,当旧病来临时,他是否会好一点呢?""我想会的,但是这,正象我刚才所说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甚至相信,在某些情况下,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洛里先生说,又把手轻轻地放在医生的胳膊上,双方都沉默了一会之后,"您怎么解释这一次发作呢?""我相信,"莫奈特医生回答道,"一系列思想和记忆异常强烈的复苏是病症的第一原因。我想这是某些极其痛苦的剧烈联想被活生生地唤起。很可能那是一种早已潜伏在他心里的一种恐惧,在某种情况下,比如在某个特殊的场合,那些联想就复活了。他努力自行防备,但是,是徒劳的;或许那自我预防的努力使他更无法忍受。""他记得在复发中发生的事吗?"洛里先生说,自然有些犹豫。
医生凄惨地环顾房间,摇摇头,低声回答道,"一点也记不着。""那么,将来呢。"洛里先生暗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