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在萨伦学校读书(第2/6页)
斯梯福兹不断保护我,成了非常有用的朋友;因为没人敢冒犯他喜欢的人。他不能——或者说不管怎么样他没这么做——保护我不受克里克尔先生的欺凌,克里克尔先生对我十分苛刻。每次我受到了比平时更恶劣的待遇后,斯梯福兹总说我缺少他的勇气,而且他是决不会忍受这一切的。我认为他这么说是想鼓励我,因而把这当作他的善意。克里克尔先生的苛刻也有一种好处,我所知道的唯一好处,那就是当他在我坐的长凳后走过时想打我却发现那告示板碍了他手,于是不久那告示板就给取下了,我也再没看到它。
一件意外的事加强了我和斯梯福兹之间的友谊,也使我十分得意和骄傲,虽说有时也引起些不便。事情是这样的,一次承他好心站在操场上和我交谈,我无意中提起某人或某事——现在我忘了是什么了——好像是《培尔格林·皮克尔》中的某个人。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可是到了晚上我上床时,他问我是不是有那本书。
我告诉他我没有,并向他解释我是怎么读到那本书的,还提到一些别的书。
“你还记得它们吗?”斯梯福兹说。
“哦,当然记得,”我答道,我记性很好,我相信我把他们记得很清楚。
“那么我告诉你吧,小科波菲尔。”斯梯福兹说,“你把那些书讲给我听。我晚上不能很早入睡,早上也总醒得很早。我们一本一本地讲。我们可以把这当作每天的‘天方夜谈’。”
这安排使我很得意,并从那晚起就付诸实行。在我讲述时,我给我喜爱的作者带来了什么损害不能由我来说,我也不想知道个究竟;可是我对他们怀着很深厚的崇敬,我自认为我是怀着朴实的热诚来叙述那一切的,这种朴实的热诚在我身上持续了很久。
但其弊病是我到了夜间就犯困,或提不起精神讲故事,这时说书就变成很苦的差事了,可还非得说,因为绝不能让斯梯福兹失望或不高兴。一大早,我无精打采,好想再睡一个钟头,却要像希拉乍德王妃①那样被叫醒,在起床铃没响之前讲完一个长故事,这真是件讨厌的事。不过,斯梯福兹一定要这么做,而且作为回报,他给我讲解算术和练习,以及一切对我来说很难的功课,所以在这交易上我并没吃亏。不过,说句公道话,我所以受感动不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也不是因为畏惧他。我崇拜他,爱他,他的赞许就足以回报了。此刻,当我怀着一颗疼痛的心回忆这些琐事时,我感到当时那种赞许是多么宝贵呀。
①《天方夜谈》中讲故事来救自己的人。
斯梯福兹也很体贴,在一次特殊的事件上,他不顾一切地表示了这种体贴,我怀疑特拉德尔和其它人都会因此有点不快呢。皮果提答应过要写来的信——那是多么让人快乐的信啊!——在开学后头几个星期里来了;连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完全被桔子包住的蛋糕和两瓶樱草酒。我照例将这宝贝放在斯梯福兹脚前,请他处置。
“那么,我告诉你怎么办,小科波菲尔,”他说,“酒留着给你讲故事时润嗓子。”
听到这主意,我脸刷一下红了,我谦虚地请求他不要这么想。可他说他已经注意到我有时嗓子嘶哑——他用的是“有点带嗞嗄声”这种说法——所以这酒的点点滴滴都应该用在他说的用途上。就这样,这酒被锁进他的箱子里并由他倒进一个玻璃瓶里,每次他认为我得保养一下时,就叫我用软木塞里的芦管吸一口。有时,为了使它更加有效,他就好心地把桔子汁往里面挤,并把姜搅和在里面,或将薄荷溶了丢进去;虽说我不能断言这类实验使那气味变得好多了,或就说这正是健胃的合剂,不过我每晚最后一件事和每天早上第一件事都是感激地喝下它,并深深感到了他的关心。
我觉得我们好像把皮尔格林的故事讲了好几个月,又把别的故事讲了几个月。我可以肯定我们这个团体从来没有因为没有故事而感到扫兴,那酒也几乎和故事一样持久。可怜的特拉德尔——只要想到那学生,我就会很怪地一方面想笑,又同时想流泪——一句话,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合唱队;听到开心处,他就狂笑;听到故事里讲到什么惊险时,他又怕得要命。这一来就总使我讲不下去。最令人好笑的是,我记得,只要讲到和吉尔·布拉斯的历险有关的大人物,他就装出忍不住地叩得牙响;我还记得,讲到吉尔·布拉斯在马德里遇上了强盗头目时,这个倒楣的小丑装出那种恐怖的样子,以至被在走廊上暗暗巡视的克里克尔先生听到了动静,于是背上扰乱寝室的罪名而被狠揍了一顿。
由于在黑暗中讲了这么多故事,我心底的浪漫梦幻的情绪也受到了鼓舞;从这一方面来说,这差事对我是不太有益处的。但是由于我已被视作我寝舍的开心果,我又意识到虽然我是最小的,却因为我的故事在同学中广为传开而引起很多对我的关注,于是这反而激发我努力用功。在一个只靠残酷治理的学校里,无论这治理人是不是个混球,总不可能有什么可学的。我深信,我们学校的学生和当时其它学校的学生一样是无知的一群;学生们都因为受到太多非难和打击而不能好好用功;正如任何人在不断遭遇到不幸、痛苦和忧虑时都不能好好做事一样,学生们也不能好好用功。我因为我那小小的虚荣心和斯梯福兹的帮助,竟受到促进;虽说我并没少受什么责罚,但我却是同学中一个例外——我不断捡拾到一些零零星星的知识。
在这方面,我得到梅尔先生很大帮助,他喜欢我,我想起这就非常感激,看到斯梯福兹那么动心机地说他坏话,而且几乎从不放过机会怂恿别人或自己这么去伤害梅尔先生,我常感到痛苦。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特别难过,因为不久以后我就把梅尔先生带我去见那两个老妇人的事说给斯梯福兹听了。就像我没法对斯梯福兹隐藏一个饼或任何具体实在的东西一样,我没法对他隐藏这样一个秘密。我常常害怕,怕斯梯福兹会把这事说出来或用这事来嘲讽梅尔先生。
我相信,我在那第一个早晨吃着早餐,并在孔雀翎毛影子下随着笛声入睡时,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料到把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带到济贫院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那一次拜访的后果是不可预料的,而且是种有害的。
一天,克里克尔先生由于不适未到校,这当然使学校气氛轻松快乐,早晨上课时吵闹声仍很大。学生们为大获解放而开心,以致变得难于被控制了;虽说那可怕的屯哥拖着条木腿进来了两、三次,还记下了主要捣蛋鬼的名字,却并没产生什么了不得的影响,因为学生们深知明天总会有麻烦上身的,所以他们认为得乐且乐无疑为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