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某个人出现了(第5/6页)
“你们就又回来了,太太?”我说道。
“我们又回来了,”米考伯太太答道,“从此,我和我娘家人的另一些支派就商量米考伯先生最好的出路是什么——因为我主张他要找条出路,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很讲道理,很说服人地说道,“一个六口之家,还不把女工算在内,总不能靠空气生活吧。”
“当然,太太。”我说道。
“我娘家另外那些支派的人认为,“米考伯太太继续说道,“米考伯先生应当立刻把精力转向煤。”
“转向什么,太太?”
“煤,”米考伯太太答道,“转向煤业。经了解以后,米考伯先生也觉得,在梅德维的煤业中或许会有这么一个机遇给一个像他这么有才能的人。所以,米考伯先生说得对,应当走的第一步当然应是去·看梅维德了。那地方我们去看过了。我说‘我们’,科波菲尔先生,因为我永远不会,”米考伯太太很动感情地说,“我永远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
我含糊着说了几句,表示我的赞美和同意。
“我们,”米考伯太太又重复道,“去看过梅维德了。而那条河上的煤业,我个人认为,它或许需要才能,可它绝对需要资金。才能么,米考伯先生有;资金么,米考伯先生没有。我觉得,把梅德维的大部分看了后,我个人就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离这里很近,米考伯先生认为如果不来这里看看那教堂,那也未免太仓促了。第一,这东西值得一看,而我们又先前又没看过;第二,在有教堂的市镇上很有可能有什么机遇发生。我们来到这里,”米考伯太太说,“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机遇发生;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如果你知道我们眼下正在等一笔伦敦的汇款好付清我们欠这旅店帐,你也许不会吃惊;可这会叫一个陌生人大吃一惊了。在收到汇款前,”米考伯太太很激动地说,“我不能回家(我是指本唐维尔的寓所),不能见到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能见到我的双生子。”
对处于这样极困难的处境中的米考伯夫妇,我怀着极端的同情,便对刚回家的米考伯先生作了如此表示,并补充说,我真希望我能把他们所需的钱借给他们。米考伯先生的回答显示出他心里的激动。他握住我的手说:“科波菲尔,你是个真正的朋友,不过到了山穷水尽时,凡是有刮胡刀的人总会有一个朋友的呀。”听到这可怕的暗示,米考伯太太搂住米考伯先生的脖子,哀求他镇静。他哭了,但几乎又同时兴致大增,竟摇铃叫茶房,定下一个热腰布丁和一碟小虾做为次日早晨的点心了。
我向他们告别时,他们俩都恳切至甚地邀我在他们离开前去吃晚饭,我竟无法拒绝。可我知道我第二天来不了,因为我在晚上有许多功课要做,米考伯先生便约定他将在早上造访斯特朗博士的学校(他预感到那汇款会随早班邮车到达),并建议说,如果于我更方便,可改在后天。果然,次日早晨我被从教室里喊了出来,只见米考伯先生在客厅里,他是来通知晚餐照原议举行的。我问他汇款是否已到,他把我手握了一下,就走了。就在那天晚上,我朝窗外看去,不禁又惊又不安——我看到米考伯先生和尤来亚臂挽臂走过;尤来亚谦卑有加地承受这一光荣。米考伯先生则为自己的看顾竟泛施于尤来亚了而感到无憾半分的欣喜。我次日按预定的时间——下午四点——去那家小旅店时,从米考伯先生的谈吐中获悉他曾和尤来亚一起回家,在希普太太家里喝过搀水的白兰地,我更加吃惊了。
“我要告诉你,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你的朋友希普是一个可以做首席辩护律师的青年,如果我在困难达到危急状态时认识了那青年,我可以说,我相信我的债主们都会好好学到点东西。”
明知米考伯先生其实一分钱也没还给他们,我不明白这话又从何说起;不过我不喜欢追问。我不愿说我希望他不要对尤来亚过于坦率,也不愿问他们对我是不是谈得很多。我怕伤了米考伯先生的感情,或者说我怎么也怕伤了米考伯太太的感情,因为她很敏感。可这事总让我悬心不安,后来不时惦着它。
我们吃了一顿精美的小规模晚餐。一碟很清淡的鱼,一个烤过的小牛腰,炸香肠,一只鹧鸪,一个布丁。有葡萄酒,有很烈的麦酒,吃过晚饭后,米考伯太太亲自为我们调制了一大盆热的潘趣酒。
米考伯先生高兴异常,我从没看见他这么高兴开怀过。由于潘趣酒,他的脸上闪着光,看上去那张脸就像涂满了油漆似的。他对那小镇生了好感,为它祝福;他说米考伯太太和他在坎特伯雷过得极舒适愉快,他们都决不会忘记在这小镇上度过的好时光。后来,他又为我祝福;他、米考伯太太和我回忆了我们昔日的交情,于是我们又把财产重新变卖一遍。随后我为米考伯太太祝福;或者,我至少说道:“如果你允许,米考伯太太,请让我为你的健康干杯,夫人。”于是,米考伯先生对米考伯太太的品性发表了一番颂扬之词,并说她一直是他的指导者,哲学家和密友,他还向我建议说,我要结婚时,应娶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如果还找得到那样的女人的话。
潘趣酒喝光了,米考伯先生变得更可亲更高兴了。米考伯太太的情绪也高涨了,我们唱起《友谊地久天长》。当唱到“这儿有一只手,我忠实的朋友”时,我们手拉手围着桌子;当我们唱道“满满喝下好心肠”时,虽然谁也不明白那意思,却都认为自己很受感动。
一句话,我从没见过什么人像米考伯先生那样开心过,直到那晚最后的时刻,直到我向他和他那慈爱的太太告别时,他都是那样。所以,次晨七点,我很意外地接到下面那封信,信上署明写信时间是头天夜里九点半,即我离开他们一刻钟后。
我亲爱的年轻朋友:
骰子已掷出——一切都结束了。用令人厌恶的欢快之面具遮掩住忧伤,今晚我没告诉你:汇款已无希望!在这种情形下,耻于忍受,耻于多想,耻于道来,我已用一张期票打发了这里的欠帐,并写明十四天后在伦敦我的本唐维尔寓所兑现。期票到期时,一定无法兑付,其后果是毁灭。霹雳要击下,树定会倒下。
让现在这个给你写信的可怜人,亲爱的科波菲尔,做你一生之鉴吧。他正为此写这封信,并希望能如此。如果他可以相信他还多少有点用处,也可能他没有欢乐可言的阴郁余生会透进一缕阳光呢——虽说他的生命在目前(至少是这样)还极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