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狄克先生真如我姨奶奶预言的那样(第2/5页)

狄克先生拿出小手帕擦擦眼睛,然后把那条小手帕仔仔细细叠好,放在两手中间压平,再收进衣服口袋,就像要用小手帕把我姨奶奶收藏起来一样。

“现在你是一个学者了,特洛伍德,”狄克先生说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学者了。你知道博士是什么样的学者,什么样的大人物。你知道他一向怎样对待我,不因他的智慧而自大,而是谦卑,谦卑,甚至折节下交可怜的、不学无术的狄克。当风筝在天空中与云雀共飞时,我已把他的名字写在一片纸上了,沿线送上了风筝。风筝很高兴地收到他的名字,并因为他的名字而变得更晴和明朗。”

我很诚恳地说,博士值得成为我们最尊敬、最称许的人。

他听了很快乐。

“他那美丽的夫人是一颗星,”狄克先生说道,“一颗发光的星。我曾见过她发的光,老弟。可是,”他把椅子挪近了点,把他一只手放到我膝盖上——“乌云,乌云,老弟。”

他脸上布满了愁云,我一面摇头回答他,也露出了忧愁。

“什么乌云呢?”狄克先生说道。

他那么恳切地注视着我,那么急于想知道,我像对孩子解释什么一样吃力地回答他,说得又慢又清楚。

“他们中间产生了很不幸的分歧,”我答道,“有导致一种令人不快的隔膜的原因。一种秘密。或许和他们年龄的差异有关,或许是没来由产生的。”

我说一句,狄克先生就像报数一样沉思着点下头,我说完后,他停了下来,坐在那里看着我的脸,手仍按在我膝盖上考虑我的话。

“博士不生她气吧,特洛伍德?”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不,他很爱她。”

“那么我就明白了,孩子!”狄克先生说道。

他拍了拍我膝盖,又靠回他的座位,眉毛抬得不能再高。他那突如其来发作的欢欣使我以为他比先前更疯疯癫癫了。他同样突然地又恢复了庄重,仍像先前那样前倾,在说话前先毕恭毕敬地播出那方小手帕,仿佛它就是我姨奶奶一样。

“世间最奇妙的女人,特洛伍德。她为什么没有设法加以补救呢?”

“这问题实在太微妙,也太困难,不便加以干预。”我答道。

“优秀的学者,”他用手指点着我说道,“为什么他也没有想办法呢?”

“为了同样的理由。”我答道。

“喏,我知道了,孩子!”狄克先生说道。于是,他比先前更高兴地站在我跟前,一面点头,一面不断拍胸,使人疑心他几乎把他体内所有的气都点了出去或拍了出去。

“一个可怜的疯子,老弟,”狄克先生说道,“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眼前这人,你知道!”又拍拍自己,“可以干奇妙的人不能干的事。我要使他们和好,孩子,我要试试看。他们不会责备我,不会反对我。我就是做错了,他们也不会介意。我不过是狄克先生,有谁会对狄克先生介意呢?狄克不算什么!嘘!”他嘘了一口气,那样子很不屑地,好像他把自己吹掉了一样。

这时我们听到送姨奶奶和朵拉回来的马车停在花园的小门前了,幸好这时他把这秘密说完了。

“别提一个字,孩子!”他低声往下说道,“就让狄克——傻乎乎的狄克——疯疯颠颠的狄克来负所有的责任吧。有一段时间我想过,老弟,我想过,我会有办法的,现在我有办法了。你和我谈过这以后,我相信我有了办法,一点也不错!”

狄克先生再没就这问题说一个字,可是在以后的半个小时里,他不断用暗号示意我严守秘密,他那些小动作让姨奶奶非常不安。

我对他那计划的结果很关心,因为在他所有结论中,我看出奇特的头脑中发出的一线理性微光,不用说同情了,因为他常常表示同情,可是一连两三个星期过去了,我得不到更多消息,我心中暗暗纳闷。后来,我开始认为,由于他思维混乱,他不是忘了他的想法,就是放弃了。

一个晴和的夜晚,由于朵拉不肯出门,姨奶奶和我走着去博士的住宅。时值秋天,又没有辩论扰乱这夜间气氛,我们脚踏下落叶时,我记得那落叶发出了我们布兰德斯通花园的气味,还记起那似乎随哀哀鸣叫的秋风而来的戚戚之感。

我们到宅前时,已是黄昏。斯特朗夫人刚离开花园,狄克先生还在那里,正用刀帮助园丁修理一些树桩。博士在书房里接待客人。可是据斯特朗夫人说客人就要来了,她请我们留下来见见他。我们和她走到客厅,在暗暗的窗前坐下。像我们这样的老邻居或老朋友访问是不用拘什么礼节的。

我们刚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老是无事生非、大惊小怪的马克兰太太拿着报纸急匆匆地进来,喘着气说道,“我的上帝,安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书房里有客人!”

“我亲爱的妈妈,”她平静地答道,“我哪知道你要知道那事呢?”

“要知道那事!”马克兰太太一下倒到沙发上说道,“我一生还从没这么吃惊受吓过呢!”

“那么你去过书房了,妈妈?”安妮问道。

“·到·过书房,我亲爱的!”她用力答道,“我当然到过!我看见那个好人儿——请你们想想我的心情吧,特洛伍德小姐和大卫——正在立他的遗嘱呢。”

她的女儿赶快从窗子上回过头来看。

“正在,我亲爱的安妮,”马克兰太太把那张报纸像桌布一样摊开铺在她膝盖上,然后在上面拍着手反复说道:“立遗嘱!那可爱的人儿真有先见,真是热情!我应该把那情形告诉你们。我真应该,为了对得起那个宝贝——他不愧这么个称呼!——把那情形告诉你们,或许你知道,特洛伍德小姐,由于这个家里从不点一支蜡烛,一个人看报而把眼睛睁得都要掉出来了;而这个家里除了在书房中有一张椅子,再没椅子可以坐在上面看报了,所以我就去书房。我看到那里有灯光,我就开了门。和亲爱的博士在一起的是两个职业界的朋友,显然和法律有关,他们三人都站在桌子边。可爱的博士手拿着笔。‘那么,这不过表示,’博士说道——安妮,亲爱的,听这几句话——那么,诸位,这不过表示我对斯特朗夫人的信任,并把一切都无条件地给她?’职业界一个朋友答道:‘并把一切都无条件地给她。’听到这里,我怀着母亲的天然感情说道,‘好上帝,求你宽恕我吧!’我被台阶绊倒了,然后从食品贮藏室后面的小路到这里来。”

斯特朗夫人推开窗子,走到门廊上,靠着一根柱子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