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将要开始更长的旅行(第2/6页)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好像想削弱他讲述的可怕性。沉默了一会,他又接着讲这个故事。

“她醒过来时是个美好的下午;一切那么安静,除了海滩上不涨不落的蓝色海水发出微微涛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而她就在家里呢。可是,她看到窗前的葡萄叶,还有前面的小山,这些都不是家里的景物,和她在家见到的不同呀。后来,她的朋友进来,守在她床边照顾她;这时她才知道,那条旧船并不在附近的海湾中,而是离那儿很远很远;她也知道她身在何地,而是因为什么。于是,她俯在那好心的年轻女人胸口上哭了起来。我希望,眼下那个好心女人的孩子就躺在她胸口上呢,并用它那可爱的眼睛让她高兴!”

谈到爱米丽的这个好朋友时,他没法不流泪。想控制泪水是不可能的。在为她祝福时,他又动了感情。

“那一切对我的爱米丽有益,”渲泄了感情后,他又往下说道(他的感情那么强烈,我见了也不能不受感染,而我的姨奶奶就干脆大哭了起来);“那一切对爱米丽有益,她开始康复。可是,她一点也不记得那个国家的语言了,不得不用手势和人谈话。就这样,她一天天好起来,虽然恢复得慢,却很稳,而且她想学常见东西的名称——她就像从不知道那些名称一样——直到一天晚上,她坐在窗前,看着一个正在海滩上游戏的小女孩,情形才有些变化。突然,这个小孩伸出手,说道(翻译成英语应该是这样):‘渔人的女儿,这儿有个蚌壳!’——因为你们知道,他们一开始按他们国家的习惯,叫她‘美丽的夫人’,她叫他们称她‘渔人的女儿’。那孩子突然说:‘鱼人的女儿,这儿有个蚌壳!’这一下,爱米丽懂了;于是她哭着回答她;她记起了一切!”

“爱米丽又壮实了一些后,”皮果提先生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她就想离开那个好心的年轻人回自己的国家了。这时,那个丈夫也回了家。于是,他们俩把她送上去勒格霍恩的小商船,然后再从那里去了法国。她没有多少钱,可他们肯收的更少。我几乎为此高兴,尽管他们很穷!他们所作的一切善行都贮藏在虫不能蛀、盗不能偷的地方呢。①卫少爷,他们的善行比世间一切珍宝都更能持久。

①见《圣经》中《新约·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九节。

“爱米丽到了法国,在港口上一个旅店当女仆,专门侍候旅行的女客人。可是,一天,那条毒蛇也来了——但愿他永远别靠近我,我不知道我会怎么伤害他!——一看到他,她就又胆战心惊、惊恐无措了;不等被他发现,不等他透过气来,她就逃走了。她来到英国,在多佛上岸。”

“我真的不知道,”皮果提先生说道,“她什么时候开始丧了胆;可是在来英国的路上,她不断想回到她那可爱的家。一到英国,她就把脸转向她的家。可是,她又生怕得不到原谅宽宥,生怕被别人议论,生怕我们中有人因为她送了命;她怕的事有好多好多,就像被人强迫着一样,她在路上又转过了身子。舅舅,舅舅,她对我说道,‘我怕我这受伤流血的心没资格做而我又迫切想做的事,这是我最怕的!当时,我转过身去,诚心诚意祷告,愿我能在黑夜里爬到那个亲切的老台阶前,把我有罪的脸伏在它上面吻它;等到天亮被人发现我死在那里了。’”

“她来到了伦敦,”皮果提先生的声音降低到令人感到几分生畏的程度说道,“她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孤零零地,一个人——身无分文——年纪轻轻——又那么好看——就这样到了伦敦。她几乎刚到这个人地生疏的地方,就找到一个朋友(她认为是朋友);一个长得还体面的女人和她谈起了缝纫活,这可正是她过去常干的活;这女人还说起为她接许多活来做,说起找一个住宿之处,以及说起第二天就不让人知道地去查询我及我家人的情形等等。就在我的孩子,”这时,他激动得浑身发颤地高声说道,“处在我不能说也不敢想的危急关头——忠于她的马莎救了她!”

我高兴得不禁叫出了声。

“卫少爷!”他用他那强有力的手握住我的手说道,“首先对我说到马莎的是你呀。谢谢你,少爷!她心眼好。由于她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她知道在哪里等她,也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做成了,上帝是万能的!她气急败坏赶到那里找到睡眼惺忪的爱米丽。她对爱米丽说道,‘离开这个比死更坏的地方,跟我走吧!’那里的人本想拦住她,却像企图拦住海水一样。‘躲开’,她说道;‘我是一个鬼,要让她离开那敞开的墓穴!’她告诉爱米丽,说她已经见过我,知道我爱她、饶恕了她。她匆匆忙忙用自己的衣把爱米丽包裹住,并用臂扶住衰弱得发抖的爱米丽。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她都像没听到一样。她只关心我的孩子,带着我的孩子从他们中间走出来。在那么夜深时,把我孩子平平安安带出了那个陷阱!”

“她照料爱米丽,”皮果提先生说道(这时他已放开了我的手,而把他的手放到他起伏的胸口上),她照顾我的爱米丽。直到第二天晚上,爱米丽疲乏地躲在那里,不时发出呓语。那时,她就去找我;然后又去找你,卫少爷。她没告诉爱米丽她为什么出门了,生怕爱米丽会感到怕或会躲起来。那个残忍的女人怎么知道她在那里,我说不清。是因为我多次说到的那人碰巧看见爱米丽去了那,还是从那女人那儿打听到的呢——我觉得后者很可能——我不怎么去捉摸。我的外甥女已经找到了。”

“整整一夜,”皮果提先生说道,“我们都在一起,爱米丽和我。就这么长的时间来说,她说得不多,只是伤心地哭;我更少能看到那张自小就在我家我看惯的脸。可是,整整一夜,她搂着我脖子,她把头枕在这里;我们很明白,我们可以永远彼此信任。”

他不再往下说了。他把手平稳地放在桌上,那手似乎带着一种可以征服几头狮子的意志。

“当我决心做你姐姐贝西·特洛伍德的教母时,特洛,”姨奶奶擦擦眼睛说道,“我感到她是我的一线光明,可她让我失望了;而且,几乎再没什么事能比做那个年幼心好的孩子的教母更让我开心了!”

皮果提先生点点头,表示了解姨奶奶的感情,可是对她所赞美的人物却说不出什么以表达他感想。我们都不做声,都沉浸在回忆中。姨奶奶不断擦着眼睛,不时痉挛地哽咽,不时大笑着叫自己是傻瓜。最后,我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