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卡涅阿德斯[1]!这人是谁?”当佩尔佩图阿进来通报消息的时候,唐阿邦迪奥正在楼上的房间里,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面前摊开着一小卷书,思考着这一问题。“卡涅阿德斯,我似乎听过或看到过这个名字,他一定是某位有学问的人,古代的某个大学者。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位学者,但他究竟是谁呢?”可怜的唐阿邦迪奥万万不曾想到,一场可怕的风暴正聚集在他头顶。
应向读者交代一下,唐阿邦迪奥喜欢每天读一点儿书,邻近的一位教区神甫收藏了一些书籍,隔三差五地借书给他,而且还总是将刚到手的书第一个借与他看。唐阿邦迪奥现在正在专注地读一篇歌颂圣卡罗[2]的颂词。(因为恐惧而发烧生病的他已经痊愈了,甚至比他料想的都还要好得快,只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罢了)两年前,在米兰的大教堂里,有人曾慷慨激昂地宣读过这篇颂词,博得听众一片称赞。颂词中谈到圣卡罗对研究热爱有加,人们把他跟阿基米德相提并论,直到此时,唐阿邦迪奥读起来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因为阿基米德取得了那么多伟大的成就,早已声名远扬,即便是那些没有渊博学识的人也对他有所耳闻。可是,继阿基米德之后,这位颂词作者又把圣卡罗与卡涅阿德斯作了一番比较,此时唐阿邦迪奥遇到障碍了。就在这时,佩尔佩图阿进来禀报托尼奥求见。
“现在这个时候?”唐阿邦迪奥自然也这样问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做事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但是如果您不趁这个机会抓住他,恐怕……”
“如果我现在不抓住他,谁知道我何时才有机会呢。让他进来……喂,喂,佩尔佩图阿,你肯定是托尼奥无疑?”
“肯定啦!”佩尔佩图阿回答道。于是便下楼去,开了门,说,“你在哪里?”托尼奥走上前来,同时阿格尼丝也走上前来,叫了佩尔佩图阿的名字,向她打招呼。
“晚上好,阿格尼丝,”佩尔佩图阿说,“这么晚了您打哪儿来啊?”
“我从……来,”她提了一个邻村的名字,“您可知道……”她接着说,“正是为了您的缘故,我才在那里耽搁了好久。”
“噢,那是为什么?”佩尔佩图阿问道,随即转向两兄弟,对他们说,“你们先进去吧,我随后就来。”
“因为,”阿格尼丝回答道,“你相信吗……有一位爱说长道短的女人,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却坚持说您没有和贝培·苏拉维基亚结婚,也没有和安塞尔莫·伦吉尼亚结婚,是因为他们都嫌弃您,我就坚持说是您拒绝了他们二位……”
“正是如此。啊,这女人真是在嚼舌根子,她是谁啊?”
“别问我,我可不想挑拨离间。”
“你应该告诉我,你一定得告诉我,真是个胡说八道的坏女人!”
“好了,别骂了……你不能想象当时我是多么闹心,因为我也不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的话我就会驳她个哑口无言。”
“这些人讨厌得很,”佩尔佩图阿说,“净说些无耻的瞎话!就拿那个贝培来说,谁都知道,而且也可能见到……喂,托尼奥!把门带上,你先上去吧,我马上就来。”
托尼奥从里面应了一声,佩尔佩图阿继续激动地讲述着。唐阿邦迪奥的房前,有一条狭窄的路夹在两间小屋之间,出了小屋,这条路便拐向田野。阿格尼丝故意朝这条路走了去,像是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更方便她们说话,佩尔佩图阿紧随其后。她们沿着小路拐了弯,来到一处无法看见唐阿邦迪奥门前发生的事的地方,阿格尼丝大声咳嗽了一声。这其实是一个暗号,伦佐听见咳嗽声,便抓住露琪娅的胳膊再次鼓励她打起精神来。他们蹑手蹑脚地绕过墙角,顺着墙壁悄悄前进,到了门口,轻轻地将房门推开,弯下身子,屏气凝神,很快就到了走廊,托尼奥两兄弟正在这儿等他们。伦佐异常小心地取下门闩,然后四人便上了楼,根本没发出什么声响来,仿佛上楼的还不到两人。上了楼,两兄弟走到位于楼梯口的房门口,这对未婚夫妇紧紧地贴着墙站着。
“上帝保佑。”托尼奥清楚地说道。
“呃,托尼奥,是你吗?进来吧!”屋里传来的声音说道。
托尼奥打开门,但开得不大,只够他和弟弟逐个地进入。突然一束光线透过门射了出来,照在昏暗的楼板上,露琪娅仿佛被人发现了似的,吓得打了个冷战。两兄弟进门后,托尼奥随手关了门,这对情侣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处,都竖起了耳朵,屏住呼吸,此时最大的声响便是可怜的露琪娅心脏跳动的声音。
正如我们说过的那样,唐阿邦迪奥坐在一把旧的扶手椅上,裹着一件旧袍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冠状帽子,在一盏小灯昏暗的灯光下,帽子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圈阴影。两缕浓密的头发从帽子里露出,垂下来,两道浓眉,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以及下巴上的一缕长须都已花白,分布在他布满皱纹的黑色脸颊上,犹如月光下的一处峭壁上那被白雪覆盖着的丛林。
“啊。”他一边招呼这两兄弟,一边取下眼镜,放在书上。
“神甫先生想必会责怪我们这么晚才来吧。”托尼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杰尔瓦索学着哥哥的样子,笨拙地鞠了一躬。
“当然,太晚了,从哪方面说都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生病了吗?”
“噢,我很抱歉。”
“你肯定听说我生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露面……但你为何带着这个……这个小青年和你一起来?”
“他是给我做伴的,神甫先生。”
“很好。那我们就谈谈正经事吧!”
“这是二十五元崭新的银币,上面还有骑马的圣安布罗斯像。”托尼奥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来。
“让我看看。”唐阿邦迪奥说着,戴上眼镜,接过这个小包并打开,取出了银币,把它们翻来翻去,清点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缺陷。
“神甫先生,现在您把特克拉的项链还给我吧。”
“你说得对,”唐阿邦迪奥回答道。他走到一个柜子前取出一把钥匙,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像是要让所有的旁观者都离得远远的,这才打开其中一扇门,用身体挡住了门缝,把头伸进去,然后伸手进去把作为抵押品的项链取了出来。他关上柜子,拆开包裹着项链的纸,问道:“是这条吧?”说完又把项链包好,递给了托尼奥。
托尼奥说:“您能白纸黑字地写个收条给我吗?”
“你还不满意啊?”唐阿邦迪奥说,“这事儿已经很清楚了。哎,这世道怎么变得如此猜疑了,你难道连我也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