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对于这一番责问,唐阿邦迪奥本想尽可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几句,但他却愣住了,一句话也没说。而且,说实话,即使是我们,虽然有作者的手稿在眼前,有笔在手中,仅仅只须用语言将事件述诸笔端,也会畏惧读者的批评,颇觉汗颜,难以记叙下去。我们觉得,如此轻飘飘地去谈论坚韧、仁慈、热忱关心他人以及无限的自我牺牲精神等高贵的准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一想到方才慷慨陈词的是一个能身体力行地践行自己的准则的人,我们也就有了继续讲述下去的勇气。

“怎么,你答不上来吗?”红衣主教接着说,“哼,要是就你自身而言,你做到了仁慈和职责要求你做的事,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你现在都会给我一些回答。你自己反省一下,你都做了些什么吧。你遵循恶人的命令,根本不顾职责的要求。你还对他言听计从,他给你展示了他自己邪恶的愿望,不过是想对受害人加以隐瞒,免得她们逃跑,对他有所防范。他不想使用武力,只希望保守秘密,是为了在时机成熟时实现自己的阴谋计划和暴力企图。他要求你违背教规、保持沉默,你就真的违背教规、保持沉默。现在,我问你,你是否还做过其他什么事?告诉我,你是否因为想拒绝主婚,还编纂了其他托辞,从而来避免泄露真正的目的?”他停了一会儿,再次等待着唐阿邦迪奥的回答。

“那两个拨弄是非的女人竟然连这个也说了。”唐阿邦迪奥暗自思忖道。不过,由于他并没有丝毫显示出要对此做些解释,所以,红衣主教便继续说道:“要是你真对那些可怜的人说了一些违背事实的话,使其像邪恶者所希望的那样,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那么,我必须得相信确实如我所说了,我也不得不同你一起脸红羞愧,希望你会同我一起为此哭泣。瞧,你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啊,仁慈的上帝,你刚刚竟还将其作为辩护的理由),竟沦落到这种地步,竟让你……要是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可以随意反驳;要是你觉得我言之有理,你就应当谦虚地接受……那邪恶竟导致你去欺骗那些弱势群众,去对你自己的孩子们撒谎。”

“瞧,这是怎么一回事,”唐阿邦迪奥又暗自思忖道,“对那个恶魔(他指的是无名氏),我们的红衣主教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拥抱。可对我呢?就因为我为救自己的性命说了半句不实之词,他就这样小题大做的,唠叨个没完。不过,他们是上司,所以他们总是有理。谁叫我职位低呢,谁都可以欺负我,就连圣人也是如此。”他大声地说道:“我是做错了,我也明白自己做错了,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做呢?”

“你还要问我吗?难道我没告诉你吗?难道还要我重复一次?你要有爱心,我的孩子,还要祈祷。那时,你就会觉得或许邪恶确实能够威胁你、打击你,可是它不能命令你做事。你可以根据上帝的旨意,为那两个分开的年轻人主持婚礼,让他们结合;你也应完全履行自己的职责,帮助那两个不幸的无辜受害者。上帝自然会为那可能产生的后果来保护你,因为你是遵循他的意愿做事的。而你却选择走另一条路,如今你就得为你这样做的后果负责,可现在都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啊!然而,假如当你焦急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智穷才尽,想不到任何办法了,也找不到任何摆脱困境的途径,那你有好生思考、好生寻找一番吗?或许如今你已知道,要是那两个可怜的孩子结了婚,他们自会寻求逃跑的办法,他们自会准备好逃离那个有权势的恶霸,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栖身之地。不过,即使没有发生此事,难道你不记得你还有上司吗?要是他都没有帮助你履行职责,他又有何权力来指责你失职呢?为什么你没想过要将那个恶棍阻碍你履行职责的事禀报给你的上司主教呢?”

“这正是佩尔佩图阿给我出的馊主意!”唐阿邦迪奥愤怒地想道。在这一对话中,他的眼前浮现得最多的就是那两个暴徒的身影,总想着唐罗德里戈仍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有一天定会带着满腔的愤怒胜利归来。

“为什么你没想到,”红衣主教继续说道,“要是这两个可怜的无辜者果真没有其他避难之处,至少可以将他们送到我这儿,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的。要是你将他们送到我这儿,将这两个被遗弃之人送到我这个大主教这儿,我定会将这作为自己的事。我自然不是说视为自己的累赘,而是视为自己的亲骨肉、视为自己的财富。至于你,我也为你担忧,在我没有确切知道你平安无事、毫发无损之前,我是怎样都睡不着的。莫非你觉得我没法保全你的身家性命?你觉得,当他知道人们都已知晓他的阴谋,而且我也已知并在密切关注他,决定用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你时,他会大胆得真的毫不收敛自己的胆大妄为?难道你不知道邪恶势力不仅要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同时还要依靠他人的恐惧和轻信吗?”

“这又应了佩尔佩图阿的看法。”唐阿邦迪奥再次暗自思忖道,可他却从没想到,连他的女仆都同费德里戈·博洛梅奥在当时能够如何行事和应该如何行事这一点上不谋而合,足可见他自己的见识是多么浅薄。

“但是你,”红衣主教得出结论,“除了你自身暂时的危险,其他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愿看见。对你而言,考虑自身的安全是那么的重要,以致你根本不愿理会其他任何事,那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这是因为我自己亲眼看见了那两个暴徒狰狞的面孔,”唐阿邦迪奥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我亲耳听见他们威吓的谈话。尊敬的大人你说得很对,可是你应该站在一个可怜的神甫的立场,替他想想,体验一下他当时的感受。”

然而,唐阿邦迪奥刚刚说出这些话便紧闭自己的嘴,自悔失言。他觉得自己已被愤怒冲昏了头,于是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现在他肯定会大发雷霆了。”不过,当他带着疑问的眼光抬头看时,却惊奇地发现主教那令他永远捉摸不透、无法理解的神色,那带着威严、责备的严肃面孔转而呈现出了忧伤、沉思的庄重神情。

“你说得对。”费德里戈说道,“那正是我们可怜而又可悲的境遇。我们总是苛刻地要求别人,而我们自己是否甘愿付出,只有上帝知道。就这样,我们还去评判、纠正和责备别人。上帝知道在同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做什么,也知道在类似的情况下我们做了什么。然而,要是我将自己的缺点作为他人履行职责的尺度,或者是作为我自己教导他人的尺度,那就太可悲了。诚然,我确实应该树立一个好的榜样,给予他人正确的指导,而不应像律师一样,让他人承担无法忍受的重负,而自己却连手指也不动一下。好吧,我的孩子,那些有权势的人的错误,别人看得要比权威者自己清楚。要是你意识到我因胆怯和失职而造成什么错误,请坦白地告诉我,帮助我将其改正过来。我在哪方面没有做好表率,请你至少坦白告诉我,让我可以做些弥补。请随便指出我的缺点,那样,我口中的话才会更有价值,因为你会更加明确地感觉到那些已不再是我自己的话,而是上帝的,他会给予你我一定的力量去履行规定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