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卫生委员会担心瘟疫会随着德国军队的入侵传播到米兰,而事实上,瘟疫的确传播到了米兰,而且,此瘟疫并没有就此止住,而是蔓延到了意大利的大部分地区。根据我们故事的线索,现在我们要讲述在这场灾难期间发生在米兰地区的主要事件,或者说在米兰城里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因为出于各种原因,就像世界各地常常发生的那样,当时的记录几乎只记录了有关城市的情况。实际上,我们叙述这件事并非只是说明我们的主人公所处的环境,同时也是为了在如此有限的空间内尽可能地描述一件历史上尤其著名但鲜为人知的事件。

在众多当代的著作中,没有一本著作足以提供有关瘟疫的清晰、富于条理的说法,同样,或许也没有一本著作能有助于形成这一说法。每一部作品(不排除里帕蒙蒂那些在数量上和对题材的选择上都超越其他作品的著作)都遗漏了一些在别的著作里记载的事实。每一部作品里都有很多重大的错误,但可以借助于其他著作或现存的已出版的或未发表的官方法令,对这些错误进行校正和修改。我们通常发现,在这一本著作中找到的原因,却要在另一部作品中才能找到其结果。除此之外,在所有作品中,令人感到困惑的是时间和事实的混淆,书中只有事件不停地前后运动,仿佛这些全是偶然发生的,没有宏观的描绘,也没有对细节的陈述。顺便提一下,这也是当时那些用粗俗语言写成的作品比较明显的一个特点,至少在意大利是这样的。欧洲其他国家是否如此便只有学识渊博之人才知道,而我们也只是简单猜测而已。后世的作者并没有为了找出一些与那场瘟疫相关联的时间去研究和比较这些回忆录,因此,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于这场瘟疫的见解很不确定,甚至感到迷惑,也就是说,对这场大灾难和重大错误的见解很模糊(确实,那些灾难和错误超乎人们的想象)。这种见解并非立足于事实依据,而是来自广泛舆论。实际上,那些事实混杂了一些散乱的事件,既毫无连贯性,也没有标注时间,也就是说,在整件事情当中,根本就毫无因果关系。我们仔细地研究比较了所有已出版的和诸多未出版的作品及大量官方文件(只有为数不多的关于这个主题的文件保存了下来),但我们并未从这些文件里面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并不打算叙述每一份官方文件或描述一些在某种程度上值得回忆的事件,更不愿意让那些想完全了解瘟疫的人认为熟读原著是无益的,暂且抛开这些作品的构思与撰写,不管它属于哪一类型的作品,我们都深深地感到它是一种充满活力的、不能言语的力量。我们只是尝试着去辨别和查明那些最普遍的、最重要的事实,按照它们所发生的时间重新排列,以便于追究它们的根源和性质,观察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从而暂时提出有关这场灾难的简要明了的见解,直到有人提出更好的见解为止。

军队穿过的这个地区,横尸遍野。这些尸体有的躺在老百姓的家里,有的则被弃在野外。不久后,一些人或他们的整个家庭因感染上某种奇怪的病而相继死去,而仍然存活的人对此类病症毫不知情,只有少数人曾经见过此种状况的发生,因为这些人还记得五十三年前摧毁意大利大部分地区,尤其是米兰地区的那场瘟疫。在那个地方,那场瘟疫至今都被称为圣卡洛瘟疫。仁爱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圣卡洛是一个人名,在各种各样的有关这次灾难的记录里面,都在很显要的位置突出这个人,因为仁爱使他的情感和行为比这灾难给人们留下了的印象更深,更值得人们纪念。他成为人们心中对那些事的一种体现,因为仁爱推动着他、指引他为人们做向导和榜样,并使他成为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的救助者。对于他本人来说,这就像在一场大灾难中表现自我的机会,因此,这次灾难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似乎这意味着一种征服,或意味着某种发现。

洛多维科·赛塔拉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年事最高的医生。他不仅仅目睹了这次瘟疫的发生,而且还是多个医生里面最积极、最勇敢也是最著名的医生,尽管他当时很年轻。他对当时发生的瘟疫深感疑虑,因此时刻保持警觉状态,同时,他还忙于收集相关信息。10月20日,他在卫生委员会做报告时指出:毫无疑问,这次瘟疫源自莱科最偏远并与贝加莫毗邻的基乌索地区。然而,正如塔迪诺的《通报》中所记载的,卫生委员会并未对此采取任何措施。

从莱科和贝拉诺也传来了类似的消息。这时,卫生委员会才派出一位专员前往视察。这位专员路过科摩时,找了一位医生同他一同前往那个地区。这两个人要么是由于无知,要么是因为别的原因,被一个来自贝拉诺的无知的老理发师说服了。他告诉他们这种病并不是瘟疫,还补充说在一些地区,这是由秋天沼泽地里所发出的瘴气引起的,而在另一些地区,则是由于在德国军队入侵过后,人们由于缺乏食物导致饥饿,或饱受各种苦难才感染的。他们向卫生委员会报告了这个情况,而卫生委员会似乎对此情报也颇为满意。

然而,有关死亡的消息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因此,卫生委员会派遣了两位代表去视察情况以采取相应的措施,其中一位是上文提到过的塔迪诺,另一位是委员会的审计员。当他们到达的时候,灾难已经蔓延开来,他们无须特意寻找也能随处可见瘟疫的迹象。他们视察了莱科、瓦尔萨西纳、科摩湖畔和两座名叫蒙特·迪布里昂纳和杰拉·迪·阿达的小城。他们所到地方的城镇都用栅栏与外界隔离着,有些房屋看上去毫无生机,像是被遗弃了一样。村民们四处逃难,有的露宿田野,有的已不知去向。塔迪诺写道:“那些看似野蛮的人,有的手里握着一点薄荷,有的拿着一种名叫芸香的植物,有的人拿着迷迭香,甚至还有人紧握着一瓶醋。”他们打听死亡的人数,而这数字使他们感到非常恐惧。他们探望了感染疾病的人,检查了死者的尸体,到处都能看到瘟疫所留下的模却令人惧怕的迹象。随后,他们立即以书信的形式向卫生委员会报告这悲惨状况,委员会于10月30日收到这报告,塔迪诺说道:“准备发布命令,禁止所有来自瘟疫区的乡下人入城。”正当他们在起草这一法令时,委员会已经向税务官员下达了这一指令。

与此同时,两位专员匆忙地采取了他们认为最好的应对措施,然后回到了米兰。但令他们感到悲伤恼怒的是,他们所采取的措施根本不足以补救或阻止如此猖獗、蔓延得如此迅速的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