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天傍晚,阿格尼丝听到远处驶来的马车在门外停下的声响。“是她,准是她!”果然是露琪娅回来了,还跟着那个善良的寡妇。她们相互亲切地问候,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说,读者不难想象。

第二天,伦佐很早就来了,他对露琪娅回来一事完全不知情,来这里只是想和阿格尼丝谈谈心,诉说自己的忧心,因为露琪娅迟迟未归。然而,当他看到露琪娅就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又将做出怎样的举动,说出怎样的话,也留待我们的读者去想象吧。而露琪娅见到他时的那种欢欣鼓舞劲儿也无须我多费笔墨去描述。“早上好,伦佐,你还好吗?”露琪娅低着头,镇定地说道。读者们且不要以为伦佐会觉得受了露琪娅的冷待,会怏怏不乐。事实上,他完全理解露琪娅这种举止的真正含义,就像人们懂得如何接受来自有教养人士的溢美之词一样,伦佐非常理解这些话背后所隐含的深意。而且,我们也轻易地察觉到,她会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说这些话,一种只对伦佐说,而她对认识的其他人说话则是另一种语气。

“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年轻人回答道。这虽然是句俗套话,却正好能反映他当时的心情。

“可怜的克里斯托福罗神甫……”露琪娅说道,“让我们为他的灵魂祈祷吧!几乎可以肯定,他此时也在天堂为我们祈祷。”

“唉,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伦佐说。事实上,这并非是两人谈话中所提到的唯一悲伤的话题,但这又怎么样呢?不管他们谈到了什么内容,他们的心里仍然觉得十分愉悦。就像一匹倔强任性的马一样,停在某个地方迟迟不肯前进,先扬起一只马蹄,再扬起另一只,然后又原地踏步,又蹦又跳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才又跨出一步,接着突然一跃而出,好似狂风一般急速前进。在伦佐眼里,时间正是如此,刚开始觉得分分秒秒犹如小时般漫长,如今却觉得几个钟头飞逝得像几分钟那样快。

寡妇的到来非但没有破坏这一家人团聚的气氛,反而使之活跃了几分。伦佐在传染病院里看到她躺在病床上的那副样子,绝没有想到她的性情是如此友善和活跃。但是传染病院和乡村、死亡与婚礼终究不能混为一谈。她和阿格尼丝很快便成了好朋友,伦佐很高兴看到她对露琪娅十分温存,还不时开开玩笑。她打趣露琪娅时显得那么温文柔雅、得体,并很有分寸地鼓励露琪娅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和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

终于,伦佐提出他要去找唐阿邦迪奥商量婚礼之事。

他来到唐阿邦迪奥的府邸,逗趣而又谦恭地说道:“神甫先生,上次您说您头疼,所以不能替我们主持婚礼,请问您现在头痛好了吗?现在是时候了,新娘也到了,我来是想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不过,这一次我得恳请您能够快点主持这事儿。”

唐阿邦迪奥并没有回答说他不能替他们主持婚礼,只是又开始含糊其辞,找各种借口,用各种方式暗示说对伦佐的通缉令还未取消,何必抛头露面,还在公众场合宣扬他的名字,又说婚礼还可以在别的地方进行等。总之,尽扯些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事。

“噢,我明白了,”伦佐说道,“您的头痛病仍然没有痊愈。但您听我说,请听我说。”接着,他开始描述他曾看到的唐罗德里戈所处的悲惨境况,说他现在肯定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愿,”他最后说道,“上帝能够宽容他。”

“这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唐阿邦迪奥说道,“我说过我不同意吗?当然没有。我只是说……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另外,您瞧,只要唐罗德里戈还有一口气……可您瞧瞧我这副模样,我是一个病人,我与其说是这世上的人,毋宁说更接近另外一个世界,但我尚在……如果不再遇上什么灾难……得了……我兴许还能在这世上多活些时日。您再想想某些人的身体状况,但我已经说了,这与我们毫无瓜葛。”

他们又继续争辩了一番,但最后毫无结果。伦佐恭敬地鞠了一躬,回到了阿格尼丝家里,并把所有经过告诉了他们,最后,他说道:“我选择回来,是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他了,我怕自己失去耐性对他说出不恭敬的话。有时候我真觉得他跟上次一模一样,还是那般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还是那一套论调。我敢说,如果我们再争辩下去,他肯定又得搬出几个拉丁词语来。我觉得这次又得拖延很久,也许我们就该像他说的那样,到我们要定居的地方去结婚。”

“我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做吧,”寡妇说道,“我想我们几个女人再去试试,看能否找到好办法说服他。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见识见识这个人,看他是否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为了不这么快再去打扰他,我们午饭后再去。现在,新郎先生,趁阿格尼丝正忙的时候,请陪我们出去走一走,我暂且充当一下露琪娅的母亲。这里的山山水水,我是久闻其名,真想好好欣赏一番,因为就我所看到的这几个地方,这里真是美极了。”

于是,伦佐陪她们去了自己的朋友家里,朋友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而且,她们还让这位朋友答应,当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只要他抽得开身,一定去她们那儿吃饭。

散完步,用罢午餐,伦佐突然一声不吭就走了,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三个女人等了他一会儿,又一起商量好对付唐阿邦迪奥的方法,然后便出发向唐阿邦迪奥展开攻势去了。

“我敢说她们都来了。”唐阿邦迪奥暗自思忖道,但是他强装着一副愉快的表情,向露琪娅祝贺,问候了阿格尼丝,也向这个陌生人致意了一番。他请她们坐下,然后便大谈瘟疫之事。他请露琪娅说说自己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之后,是怎样逃过这场瘟疫的;谈到传染病院时,他又借机让那个陪伴露琪娅的寡妇又大谈了一番;然后,唐阿邦迪奥便顺理成章地谈起了自己在这场劫难中的经历;接着他再次热烈祝贺阿格尼丝平安无恙。他不停地说,但这两位年长的女人从一开始便寻找进入正题的机会,最后,其中一个(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终于打破了这一局面。但你猜怎样?唐阿邦迪奥装作没有听见,他并没有回绝,只是又开始找些借口和托词,东拉西扯,始终不着正题。“看来,”他说道,“一定得撤销对伦佐的通缉令。这位夫人,您是从米兰来的,或多或少也知道解决这类事情的门道,您得找有势力的大人物出面,只要有他们罩着,凡事都会迎刃而解。当然,如果想避开这些麻烦直接举行婚礼,而且这两位年轻人,连同我们的阿格尼丝都有意移居到外地去,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因为哪儿过得好,哪儿就是家。我认为在那个地方什么事都好办,至少没有通缉令的束缚。我自己也不确定,何时才能办这件婚礼大事,但我希望它能顺利、圆满地进行。说实话,由于那个法令在这儿仍然有效,要我在圣坛上说出洛伦佐·特拉马利诺的名字,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我也真心希望他们好,但我怕好心帮了倒忙。夫人,还有你们,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