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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那个将我们接进后顺沟的英俊队长,因为长得像《地道战》里的传宝,曾经一度让我们女知青很神往,其他队的知青经常有“不远万里”来看“传宝”的,看过一回还要看第二回,第三回……发财长得帅是得了这里水土的滋润,陕北是出俊男美女的地方,人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指的是这一地域出产的精彩,传说貂婵是米脂人,吕布是绥德人,后顺沟不属绥德县,却是离得不远。我们跟发财谈论过他出色的相貌问题,发财说他是杂种,是匈奴和汉人杂交生出的杂种,跟当地的狗一样,但凡是这样的杂种,都长得漂亮,脑袋也好使。我们说发财窝在后顺沟可惜了,要是在北京、上海什么的,准能进“样板团”,比舞台上活跃的洪常青、杨子荣都精神。问题是发财既不会跳芭蕾也不会唱样板戏,他就会放羊种庄稼,再拿手的就是唱酸曲儿,他那些酸曲儿能酸倒人的牙,听听吧,“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圪崂里走”……男生们问他跟女的到圪崂里去干什么,发财挤挤眼说,扒袄袄褪裤裤,想干甚就干甚,想咋干就咋干!
男生们问是先扒袄还是先褪裤,发财说那得看时间……
队长无形中充当了知青们性启蒙教师,大家年龄相当,他的生活经验远比我们丰富,这是他受知青们喜爱的原因之一。干活男生都愿意往发财跟前扎,地里时常响起哄堂大笑,女生们装作不在意,却扎着耳朵往那边听。我们都知道,发财虽然是单身汉,却私下跟两三个女子睡过了,其中还有个已婚的婆姨。男生们问那“两三个”都是谁,发财说,那不能说,人家还要活人哩!
男生们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得教育教育我们。
发财说追女人有诀窍,得紧追,得不耐烦地追。就唱,
二十里明沙三十里的水,五十里路我来看妹妹。
半个月我跑了那十五回,哥哥我跑成了罗圈腿。
大家在地头嘻嘻哈哈跟着溜唱,发财调子一转又换了词。
山丹丹花儿三更里开,哥哥我一准就翻墙来。
窗外的哈巴咬了个紧,哥哥我上了妹妹的身。
这回没人跟着唱了,大家都有些脸红。
农民李木犊说,城里娃娃鸡巴太嫩,得好好磨哩!
发财挤挤眼,索性放开嗓子唱起来:
骑白马过沙滩,你没婆姨我没汉。
咱们二人像一骨朵蒜呼儿咳吆。
谁和谁都拆不了瓣。
双扇扇门单扇扇开,叫声哥哥你快快来。
双手忙解开裤腰带呼儿咳吆,
哥哥你就快上来。
这回更没人吭声了。太酸,太野!
公社找发财谈话,让他注意影响,说龙川县已经法办过一个“破坏上山下乡政策”的队干部了。发财问那干部做了甚,公社人说和下乡来的女知青睡了觉。发财说,两相情愿的逑事,法办谁哩?
干部说,那两相要是不情愿呢!
发财说,那就别逑干,这事简单得很很。
我们喜欢发财的直率,连跟相好睡过几回觉都老实交代,并且很忠实地替对方保密,挺仁义。发财活泼、机敏、随和、周到,跟他在一起干活,快乐,不累。我说,要是两年内招工的再不把我招出去,我就嫁给发财!
结果,还没有等到两年,人家就娶了前顺沟的黄麦子……黄麦子比我们能干多了,也实际多了,把个家操持得一尘不染,前前后后给他们刘家生了三个儿子。
当然,也亏得我没嫁给发财,要不现在已经当了十年寡妇了。
麦子说,你们那几个货,谁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全是白眼狼……
我只顾擦眼泪,想念那个一度让我钟情的队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知道我的时间紧迫,麦子让胖女子紧忙做饭,没一会儿,女子端出了荷包蛋,大青花碗里满满当当盛了七八个,舀了两勺子糖,还有香油。小炕桌上变戏法一样冒出了炸黍子面糕和煮洋芋,这些都是当年知青们的最爱。麦子还嫌拿得少,让女子把橱柜里的洋芋擦擦端出来。洋芋擦擦是地道陕北饭,缺粮的时候把土豆擦成小片,沾上干面搁锅里蒸,蒸出来沾蒜水醋汤吃,属于缺粮时代的“瓜菜代”,是没法的法子,现在却成了稀罕物件,连陕北的大饭店里都卖这个。女子说,橱里的擦擦是中午蒸的,这一桌吃食,莫不是要把城里来的“老四”撑坏呀!
麦子说,你不知道他们……我知道,尽管去端。
外面的黄狗炸雷似地吠。
女子说,今儿个三泰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