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页)

从妇产医院回来,病没看成,倒耽误了一上午时间,只好晚上加班补上。加完班走出办公室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到家,快一点了,电梯已经停了,只能爬楼。

何建国一个人向十八层楼上爬,楼道里黑洞洞的,月亮从楼梯拐弯处照了进来,洒满一地,如银似水,他不由得站住,恍若梦中……

那时候,他和小西甜蜜蜜。她怀孕了,他们从医院里检查了回来,到家时,看到楼外贴一通知,下午三点至凌晨三点停电,很抱歉云云。不远处停着一搬家公司的车,有人正在跟物业吵:“你们怎么能说停电就停电?我家具都拉来了,十七层楼哪,没电梯,你让我怎么办?”“是供电局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跟供电局没有合同关系,我们只跟你们物业有合同关系!”……一些下班回来的人也在发愁,人们都提着买回来的菜等,显然是都住高层。

何建国一点儿不急,伏身到小西面前:“来!”

“干吗?”

“我背你。”

“十八层哪!”

“来吧!”

于是,小西伏上身去,沐浴着人们羡慕的目光,由年轻的丈夫背着上楼。

建国背着小西上楼。上到七层以后,楼道里只剩下建国的脚步了。

“你这是为我,还是为你的孩子?”小西悄然问道。

“合着我以前没有背过你?!”

“背过吗?”

“好好想想。”

“不记得。”小西耍赖。

“真不记得?……不记得就不背了!”何建国说着将小西放下,重重地喘气。

小西笑:“背不动了就说,累了就说,别找借口。”

何建国承认:“是有点儿累了。”

“那次去慕田峪长城我脚崴了,你一口气背了我十几里地——”

“老啦!跟那时候不能比了!”

“我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的:嫁给他,这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像个男人,得有力气,有生气!”

何建国坐下:“坐下歇会儿吧。”小西就要往台阶上坐,何建国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儿!地上凉!不会有人来的,放心。”小西就在丈夫的腿上坐下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她。这里正是在楼梯的拐弯处,月光从窗子里进来,静静地照着他们。何建国手放在小西腰间摸摸,“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

小西笑:“你这么大时在你妈肚子里也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何建国表决心道:“等他出来了,不管儿子闺女,跟你一样,学钢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瞧我揍他!”

小西感动得一把揽住何建国的脖子,神往地说:“然后呢——然后,我和我们家的音乐神童带着你这个乐盲,去欧洲的音乐之乡!……”

“我是乐盲?!谈恋爱时,你可是一直夸我歌唱得好!”

“谈恋爱时说的话也能信啊?谈恋爱时说的话都是昏话傻话疯话胡说!”

“是吗?”

“是。”

“那好。”何建国说着把小西推开,自己往楼上走。

小西站在黑黑的楼道里可怜巴巴地叫:“建国!”

何建国这才站住:“说,你当年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胡说?”

“不是。都是真心话。”

“再说一遍。”

“是真心话。”

“我让你把当年说的话再说一遍!”

于是小西做甜蜜状:“建国,你的歌唱得真好啊!”

“还有!”

小西叫起来:“建国!”

何建国毫不留情:“说!不说我就走!把你一个人撂这儿!”

“……我爱你。”

何建国纠正她:“不对!你说的是:‘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小西乖乖地道:“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建国:“这才像话!”走下去,弯下腰,“上来吧!”

小西赶紧趴上去。何建国背起她,二人向楼上走……

日月如梭,爱情如梦,那一切的一切,此时俨然如窗外的月亮,美,美得遥远,远得可望而不可及……

由于工作出色,何建国被公司任命为技术总监,副总监那步都没走直接就是正的,成为公司核心管理层最年轻的干部。工资涨了不说,还为他配了一辆专车,有专门的司机。一般情况下他还是自己开车,但一到工作紧、忙、累时,就得让司机开。开车还是比坐车累。

这天,何建国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会议,会议规格很高,要求必须着正装,就是说,西装领带。去开会的地方何建国路不熟,怕误事,让司机开车。正走着,前方路边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帽子被风刮掉了,他追着帽子直向马路中间来。司机猝不及防,一脚急刹车,何建国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把脖子折了。那民工拾到了他的帽子,赶紧往路边走。司机不干了,跳下车大骂:“找死呢你!你以为这是你们村的乡间小道哪!”

何建国光顾在车里揉脖子了,车门车窗都关着,他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司机揪着那个民工骂骂咧咧:“你一个破帽子值几个钱,啊?我他妈撞上了你算谁的,啊?!”已有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了,后面被堵的车“嘀”成了一片。

何建国揉了阵脖子,才发现司机怎么还没上来。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打开车窗叫:“小孙!走吧!开会要晚了!”

司机扭过脸来:“何总监,他们这帮民工,太没素质了!跟他们你就不能客气——”忽然,他住了嘴。他发现何总监眼神不对。

被司机揪住的那个民工,正是何建成。这时何建成也看到了弟弟。弟弟穿得是如此体面,身份也体面,有车,还有司机,何建成知道自己不便与他相认,使使劲儿,一下子扒拉开司机揪住他的那只手,不等弟弟表示什么,转身跑开。何建国没说话,可以解释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没想到,但是,在看清是哥哥到他哥哥跑开之前,不是没有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他为什么没有说话?

司机仍不依不饶,冲何建成的背影喊:“你他妈跑!你他妈就是欠揍!丫下次别再碰上我,碰上我让你丫——”这时他听到脑后一声厉喝:

“小孙!走!”

是何总监。脸青得像黑铁。他这才闭了嘴,上车,开车。

何建国开完会后回公司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到后勤处——而不是打电话——找到他们的负责人,请他们立刻把今天给他开车的那个孙姓司机开了,理由是,素质太差。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何建国郑重向小西提出,可否请小航给他哥哥建成调换一下工作,当瓦工。他的同学答应让何建成去公司里当保安,何建国没有同意。三十多了干保安,没技术含量,没前途。哥哥也不想当保安,一心一意想学瓦工。小西当时正心烦,她刚放下爸爸的电话。爸爸在电话里说,她给家里新找的那个保姆,不辞而别了,什么原因没说,也无须说。走时,那保姆拿走了家里放在抽屉里的一千多元现金。这幸好是家里还有爸爸在,不上班。要是家里没人,她还不得把家给搬空了?因此当何建国又拿他哥哥的事来烦她时,她就没好气,想也不想地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