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蝴蝶效应
迟班长几乎带有体罚性质的强化训练,让七班的战士个个叫苦不迭。
身背十字架,头上顶砖头,两腿夹扑克牌,领口别大头针,都成了纠正姿势的常规方法,弄得七班的兵身上没有不带伤的。李英俊因为两腿总是并不拢,天天得绑腿睡觉,像上刑一样。一看到有人笨手笨脚动作不到位,迟班长就气不打一处来,说现在的兵,聪明是聪明,一到吃苦就畏首畏尾,变得滑头了。
别看现在叫苦喊累,到时候就知道了。只要你们能按照我说的每一个动作来,我保管你们个个成为国旗兵,我就是这样进的国旗班。迟班长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说不出的自信。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坚决服从不走样,但三个星期下来,原本高昂的士气慢慢低落下来。人又不是机器,情绪总有个起起伏伏,生理也有个限度。慢慢地,七班的每个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抑和窒息,瞅着别的班一天快快乐乐的,不由得心生羡慕。人家也是在练啊,尤其一开始都是适应性训练,现在却让他弄得如临大敌似的。何况他们原本还都是心性不定的大孩子,所以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渐渐都有点儿吃不消了。
没想到第一个挺不住的居然是牛帅。崔成原本认为他是最能吃苦的,毕竟这家伙就是靠吃苦长大的,挺不住的应该是一身臭毛病的朱光明啊,怎么会是牛帅呢?
那天,崔成、牛帅与段世杰三个人打扫一楼的卫生。牛帅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说是从朱光明那里要来的。朱光明说要把烟完全戒了,于是把剩下的烟都白送给了他。那个公子哥儿只要肯张口,要啥有啥。
牛帅对他们比划了一下,就招呼段世杰到厕所里过一下瘾,留下崔成在外面把风。崔成一边假装拖地,一边听着走廊里的动静,心想哪位大队领导突然进来,那可就惨了。这烟味也太明显了,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干净,牛帅这小子的胆子就是大。
吸完烟,那两人立刻容光焕发。牛帅还抱怨说自己抽得太狠,烟都吸到肠子里去了,人差点儿晕了过去。
接着牛帅唠叨说,这几天蹲厕所,眼前总飘着金星,半天一滴尿也滴不出来。迟班长天天就知道指标,把我们当机器计算,这么个训练法好凶残啊。昨天搞我搞得太狠了,就因为没达标,大半夜让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绕着操场跑了十圈。十圈啊,回来连床都爬不上去了。
牛帅气呼呼地说着,随即长长吐了一口气说,老子真的不想干了,这么练会出人命的,还不如回去算了。这句话放在我心里好久了,不知找谁说,天天在心里堵得发慌。
崔成心里一惊,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劝慰道,迟班长训练是狠了一点儿,可也是为了我们好,你以为咱们是坐着飞机去天安门呢。人家当过真正的国旗兵,有经验,听他的准没错。还说呢,上次你吃不上饭,还不是他给你泡的面,怎么说他心里没想着你呢?再说了,哪能说走就走,不成逃兵了吗?回到家里,那人可丢大了,让你爹妈脸往哪里搁?
段世杰在一旁慢悠悠地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儿,怕谁不知道似的。迟班长是好心,可他这么做未必有好效果,太急于求成了。他原来是大队的典型,是标兵,急着想干出点儿成绩,表现一下自己。丁大队也信得过他,想拿他做训练标杆,放手让他做呢。
牛帅一瞪眼说,他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我受不了了,被退回去又能怎样?大不了回去当厨子,丢人就丢人了,我无所谓。就当我后悔了还不行啊?再说现在我还不是军人,三个月后才正式授衔呢,那时候跑了才算是真正的逃兵。
崔成说,你真的不想当国旗手了?看你最近进步挺大的,熬过这段时间不就行了吗?像个爷们儿行不行啊?尽说丧气话。反正我铁了心想当国旗手,放弃这次机会太可惜,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进了新兵营就没有回头路了,牛帅你不是挺能吃苦的吗?今天你怎么这么冲动呢?当得上当不上国旗手,总得试试吧。一切顺其自然吧,还有两个月时间,反正我死活也要挺到那一天。还没有进后备大队你就这样,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你今天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也绝对不会打小报告的。我可不愿掺和你的事,你自己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别做后悔事啊。
段世杰赶紧拉了一把牛帅说,人各有志,你别在这里胡扯了,崔成这一点真比你成熟多了,看人家的觉悟,咱们还是赶紧打扫吧!
崔成心想,牛帅的胆子本来就不小,现在他说的这些也不一定是大话。而段世杰在旁边也没起好作用,一看就知道他没少煽风点火,莫非他也有此意?
打扫完卫生,崔成劝牛帅直接和迟班长谈谈,就说自己不适应他的训练方式,看能不能调到别的班里去。牛帅苦着脸说,活祖宗,你饶了我吧。和他说,还不要了我的命?他弄的指标我真搞不来,再说往哪里调啊?让迟班长的脸往哪里搁?你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就是一个馊主意。
崔成忽然觉得段世杰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别看他平常总是笑眯眯的,但他的笑与牛帅爽朗响亮的笑不同,也和李英俊傻傻的笑不同。他的笑都在眼角堆着,在嘴角含着,不动真心,他说话也滴水不漏的,让人难以捉摸。
虽说段世杰的话一般不多,却总是能说到点子上。训练时他学得虽然慢,但掌握得总是最扎实的。他是全班学历最高的人,读过一年林业大学,觉得索然无味,浪费时间,再加上他从小对军人有种特殊的崇拜,于是就参军入伍了。崔成觉得他平时对朱光明明显有巴结的意思,但朱光明从不吃这一套。细想一下,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崔成一直对爱动心眼儿的人没什么好感,他天生就是一个直肠子,凡事喜欢直接痛快,不喜欢绕弯子。
得到警务处就要到来的消息,崔成的心里不禁一惊。听老兵说,警务处就是来整肃军纪的。以前他们也下来过,检查干部是否有违风违纪的情况,而这次下来是因为有人专门写了上告信,把迟班长野蛮训练、体罚新兵的事给捅上去了。崔成断定这事八成与牛帅有关。
这几天迟班长看起来非常紧张。有人说,他被丁大队拎过去臭骂了一顿。之后七班的训练也比以前松了许多,很多项目也减掉了。在食堂吃饭时,新训大队的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七班,小道消息不断传来,一时间搞得大队的气氛紧张兮兮的。
当天晚上,迟班长把全班召集起来开班会,他倒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只是脸色很难看,像是一个等待受审的犯人一样。迟班长说今天的训练会议简短一点,一会儿他有事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