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陶氏集团
退伍前的两个月,国旗班专门举办了一次招聘会,来了不少名头很响的大企业老板。国旗班的复员兵不难找工作,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回老家就业。李英俊问崔成有什么打算,崔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反正不会去做什么保镖保安的,我就想着能回家看山守林、种田务农,过简单的日子。等你哪一天转业了,我一定带你到我们白马村看看。
李英俊一脸神往地说,可不,天天听你吹得天花乱坠的,我真想看看到底是块什么风水宝地。
事实上,为了谷水秀,崔成已经答应了谷文化,先去陶氏集团上班。这事弄得像是在做一笔交易,虽然崔成心里隐隐地有些不情愿,但是好在终于与谷水秀在同一座城市里了,再也不用受相思的煎熬了。
李英俊已经升为国旗班的副班长了,并且确定要超期服役,他还是中队的重点发展对象。他曾经对崔成说过,一旦离开国旗班,他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好呢!崔成说,没错,你小子就是为国旗而生的。现在啥也不用想,中队会给你安排好的,再说,我们五个人当中总得有个人在这里看家守业啊,再回来的时候,也有个自己人招呼啊。在新训大队的时候,朱光明就说,你肯定会长时间留在这里,那小子的眼光可真毒啊!
自从他们上次见过牛帅之后,牛帅的精神明显好转了不少,听朱光明说,在他的劝说下,牛帅已经去省城医院接受综合治疗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可是他一直很乐观。“大眼火锅店”也开出了名气,他有事没事还在研究他的牛氏菜谱,据说挺受当地人欢迎。他还时不时与他们每个人通通电话,电话里的牛帅还是一嘴的不正经,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说自从有了那次升旗,想死的心就没了,活一天就赚一天,绝不能赔本,口气一点儿也不像临终之人。崔成根本没想到,一个人的精神力量竟然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眼瞅着牛帅已经维持了一年多了,简直是个奇迹。
每一次面对李英俊,崔成都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不知说什么好。有一天,两个人下岗回营房已经是后半夜了,偌大的广场此刻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崔成叹口气说,英俊啊,说句老实话,一想到离开国旗班,我的心就没着没落的,这一走就不知道啥时候再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一天,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在我心里刻着呢。幸好你还一直在我身边,我心里还好受些。
李英俊的眼里泪光一闪,马上忍住了,又学着迟班长的口气捶了一下崔成说,崔成,你爷们儿一点好不好?我就不信你们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一辈子你也别想离得开国旗班。
之后的那些日子,崔成是数着时间过的,虽然每天还是照常地升降旗、站岗值班,但其中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珍贵,同时又是那么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谷水秀打来电话告诉他,她在省城等着他。从谷水秀的声音里,崔成能感觉到她的激动。她说,崔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舍不得国旗班,你回来还有我呢,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谷水秀说陶家已经派车在广场附近等着接他,仪式一结束,马上坐车直奔省城。
崔成给父亲打电话。崔立国说,小子,给国家升旗站岗,你这兵当得值了,比你爹出息多了。等你这么几年,你妈想得不行了,没想到还得给老谷家打工,谁让你惹了人家的宝贝了。好在到了省城,回家不受限制,安顿好了,马上给老子回一趟家。
崔成说,我才不想去那个什么陶氏集团,我天天都盼着回家呢!我想,最多干两年到头了,也当是还了她家的情了。
朱光明、段世杰和牛帅也都打来了电话,说不能参加他的退伍仪式,让他自己一个人难受去吧,并且嘱咐他一到了新地方,马上把情况告诉他们。其实崔成也想像朱光明一样干干净净、一声不响地离开。每次国旗兵复员的场面他都记忆犹新,他无法想象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当着战友们的面取下肩章帽徽,听着《送战友》的曲子,面对一张张朝夕相处的面孔,挨个儿与他们拥抱、抱头痛哭,然后从列队持枪敬礼的队伍中穿过,再观看一次为他们专门举行的升旗仪式。
去年有一个超期服役一年的擎旗手,想继续留在部队,可是现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天傍晚六点多,他和其他退役的战士坐在食堂里,吃着部队最后一顿饯行的饺子。这时,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指导员面前,恳求道,指导员,我有一个请求,想再到旗杆那儿去看看,行个军礼。指导员陪他一起去了。在国旗哨位,他围着国旗杆基座转了一圈又一圈,又挨个儿抚摸着五十六个金黄色的隔离墩,流着热泪久久地倚在国旗杆下面。看完后,指导员陪着他往回走,他突然扭过头往回跑,没等指导员反应过来,他双臂抱着粗大的国旗杆,扑通一声跪下了。指导员立即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满脸泪水地说,指导员,你们可要把国旗升好,护卫好啊!
有的老兵退伍回家办理完手续后,很快就回到北京工作,他们到北京首先就要到中队来报到,跟中队说一声,到哪儿工作了,以及一些基本的情况。这已经成了中队的传统。只要是从国旗班出去的人,不管离开这儿多少年了,每年都要到中队来走走看看,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旗杆下向国旗敬一个军礼,然后看升旗降旗,亲手抚摸国旗。每个人都对国旗有一种特殊的无法割舍的情感。
那一天凌晨下起了零星小雪。晚上崔成和同他一起退伍的老兵们都没有睡,他们打着背包坐在宿舍里等着看升旗,谁也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等着,这是他们在国旗护卫队的日子里最后一次看升旗。复员退伍的战士包括国旗护卫队的六十人,连同其他中队的三百人,整整齐齐地在广场排列着,站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等待着最后的告别仪式。
当国旗仪仗队走过金水桥时,所有人都注目凝视,队伍里已经响起了一片抽泣之声。崔成远远地看着作为护旗手的李英俊正步走来,他眼里已是一片模糊。一大早,是他帮着李英俊最后一次整理了一遍礼宾服,未了拍着他的肩膀说,英俊,哥不能再陪你了,好好干吧,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你是我的好兄弟,永远也不会变的。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相伴,此时只能化成如此干巴巴的几句话,而他的心如刀绞一般。崔成感到自己从进入新训大队之后,就像一列一直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块骨骼都经过无数次的风风雨雨,都已经调配得如此协调完美,而突然之间说停就停了,他还真的有点儿不适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