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第3/15页)
这时连里要拉羊粪。所谓羊粪,就是蒙族人放牧走后,留在荒野上的一圈圈粪土,现在把它们拉回来,等到春天好种菜地。连里统一派车,由各班派人。由于是去连里干活,各班都派“骨干”。轮到我们班,该派王滴和“老肥”。可王滴这两天要出墙报,我又脱不开身,于是班长说:“让‘元首’去吧。”
“元首”原没妄想去拉羊粪,已经提着大枪准备去操场集合,现在听班长说让他去拉羊粪,干“骨干”该干的活,一下乐得合不住嘴,忙扔下大枪,整理一下衣服,还照了一下小圆镜,兴高采烈地去拉羊粪。拉了一天羊粪回来,浑身荡满了土,眉毛、头发里都是粪末,但仍欢天喜地的,用冷水“呼哧呼哧”洗脸,对大家说:
“连长说了,停两天还拉羊粪!”
接着又将自己的皮帽子刷了刷,靠在暖气包上烘干。这时外面“嘟嘟”地吹哨,连里要紧急集合点名。“元首”一下着了慌。排长急如星火地进来,看到“元首”的湿帽子,脾气大发:
“该集合点名了,你把帽子弄湿。弄湿就不点名了?你怎么弄湿,你再怎么给我弄干!弄不干你戴湿帽子点名!”
可怜“元首”只好戴上湿帽子,站在风地里点名。数九寒天,一场名点下来,帽子上结满了琉璃喇叭。这时排里又要点名。排长讲话,批评有的同志无组织无纪律,临到点名还弄湿帽子。大家纷纷扭头,看“元首”。“元首”一动不动。
排里点完名,“元首”不见了。我出去寻他,他仍戴着湿帽子,坐在营房后的风地里,一动不动。我以为他哭了,上去推他,他没哭,只是翻着眼皮看看我。我说:
“‘元首’,把帽子脱下来吧,看都冻硬了。”
他突然开始用双手砸头,一个劲儿地说:
“我怎么这么混!”
我说:“这也不怪你,你今天拉羊粪了。”
这时他“呜呜”哭了,说:“班副,这都怪我心笨。”
我说:“这也不能怪心笨,谁也没想到会突然点名。”
他渐渐不哭了,又告诉我,他今天收到他爹一封信,托人写的,让他在部队好好干,可他今天就弄了个这。
我说:“这没什么,谁还不跌跤了?跌倒爬起来就是了。”
他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元首”递给班长一份决心书,说昨天弄湿帽子的思想根源是无组织无纪律,现在跌倒了,今后决心再爬起来……
三
各班正在训练,连里突然集合讲话,说近日有大首长要来检阅,要各班马上停止别的训练,一起来练方队。大家都没见过大首长,一听这消息,都挺兴奋。一边改练方队,一边悄悄议论:这首长有多大?该不是团长吧?夜里我和班长站岗,我问班长,班长本来也不一定知道,但他告诉我这是军事机密。
练了十几天方队,上边来了通知,明天就要检阅。这时告诉大家,来检阅的不是团长,也不是师长,是军长!军营一下沸腾起来。说军长要来检阅我们!有的当即要给家写信,说这么个喜讯。班长也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讲,军长长得什么样什么样,到时候检阅可不要咳嗽。接着又重新排队,谁站哪儿谁站哪儿。大家又“稀里哗啦”地卸枪栓,擦枪,把刺刀擦得明晃晃的。
晚上刚刚八点钟,连里就吹起了熄灯号,要大家早点休息,养精蓄锐。灯虽然熄了,但大家哪里睡得着?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外面又“嘟嘟”响起了哨声。大家一愣怔,“元首”急忙问:
“又搞紧急集合吗?”
大家慌了手脚,也不敢开灯,黑暗中开始穿衣收拾背包,纷纷埋怨:“明天军长就要检阅,怎么还搞紧急集合?”
这时连长进来,“啪”一下拉着灯,告诉大家,不是紧急集合,是提前起床。起床后立即到食堂吃饭,吃了饭立即站队上车;八点钟以前,要赶到军部检阅场。
大家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又放下了。纷纷说:“我说也不该紧急集合。”又像昨天一样兴奋起来。看看窗户外边,还黑咕隆咚的。
东方出现了血红血红的云块。这是大戈壁滩上的早霞。大戈壁一望无际,没有遮拦,就等着那红日从血海中滚出。仍是数九寒天,零下十几度,但大家都不觉得冷,挤着站在大卡车上。司机似乎也很兴奋,车开得“呼呼”的,遇到沟坎,大家“喔”的一声,被车厢簸起来,又落回去。大枪上的刺刀,都上了防护油,一人一杆,抱在怀里。
军部检阅场到了。乖乖,原来受检阅的部队,不止我们一个连,检阅场上的人成千上万,一队一队的兵,正横七竖八开来开去,寻找自己的位置。我问班长:
“这有多少人?”
班长在人群中搭着遮檐看了看:“大概要有一个师。”
人声鼎沸,尘土飞扬。我们都护着自己的刺刀,不让沾土。连长屁股蛋上吊着手枪,在队伍中跑来跑去,一个劲儿地喊:
“跟上跟上,不要拉开距离!”
大家便一个挨一个,前心贴后心,向前挪动。
七点半了,队伍都基本上各就各位。行走的脚步声、口令声少了,广场上安静下来。但随之而起的,是人的说话声。有的是议论今天人的,有的是指点检阅台的,还有的是老乡见面,平时不在一个连队,现在见到了,便穿过队伍厮拉着见面,被排长连长又吆喝回去……
突然,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原来检阅台上有了人,一个参谋模样的人,在对着麦克风宣布检阅纪律,让大家学会两句话。即当军长从队伍前边走过喊“同志们辛苦了”时,大家要齐心协力地喊:“首长辛苦”。然后问:
“大家听明白没有?”
大家齐心协力地喊:“听明白了!”
接着又让检查武器。于是全广场响起“稀里哗啦”的枪栓声。
武器检查完,整理队伍开始了。各级首长开始纷纷报告。一个连整理好,向营里报告;一个营整理好,向团里报告;一个团整理好,向检阅台报告。全广场清脆的报告声,此起彼伏。
最后全体整理完毕,队伍安静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接受报告。他站在指挥台上,从左向右打量队伍。我悄悄捅了捅班长:
“这是谁?”
“师长。”
七点五十分,师长开始看表,接着开始亲自整理队伍。那么一个老头子,喊起“立正”、“稍息”,声音滞重苍老,加上那白发,那一丝不苟的严肃,让人敬畏和感动。于是人们纷纷踮起脚尖,前后左右看齐,使偌大一个广场,偌多的千军万马,成了一条条横线、竖线和斜线。好整齐壮观的队伍。整个广场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旗杆上的军旗,在寒风中“哗啦啦”地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