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潘玉龙到旅馆对面的小饭馆买了一些粥和汤用土罐拎回了房间,摆在金志爱的小桌上,可金志爱却说:“我要洗澡,我身上很脏,不洗澡我不能吃饭。”“你先吃一点饭吧,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只有楼下一个公共浴室,洗澡要排队的。”金志爱坚持说:“No!我要洗澡,我身上很脏!”潘玉龙努力地劝说:“你先吃一点东西,这几个罐子要马上还的,那饭馆等着关门呢,你先吃一点,我去给你排队占个位置。”

潘玉龙给金志爱把粥汤盛好,金志爱不太情愿地坐了下来,拿筷子的手看上去有些吃力,潘玉龙发现她手背上有些伤口,手腕也肿了起来。

“手怎么了,肿啦?你等一下,我给你去找个勺来。”

潘玉龙急匆匆地下楼,又朝旅馆对面的饭馆跑去。

潘玉龙走进饭馆,问老板要了个勺,环顾四周,发现这饭馆还兼卖杂货,他指着柜台里一个红绳小坠的饰物,又问:“老板,这种小红绳还有没有,能不能给我找一根来。还有这个万金油和红药水。”

潘玉龙回到了房里,照看金志爱吃饭。金志爱左手拿着勺慢慢喝粥,潘玉龙在一旁给她的右手涂上万金油。

“这是什么?”“这是万金油,治跌打损伤,可以消肿止疼的。”金志爱顺从地任其涂擦,叫了声:“潘。”潘玉龙抬头:“干什么?”金志爱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

潘玉龙笑了笑,他把汤豆豆给他的护腕,戴在金志爱受伤的手上。

“这是固定手腕的,平时这只手不要用力,知道吗?”

金志爱听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潘玉龙又给金志爱手臂上涂了些红药水消毒伤口,金志爱则仔细地看着右手的护腕感叹惊羡:“啊,真好看!”

护腕上的兰花粉嫩鲜活,栩栩如生。

潘玉龙起身,开始帮助金志爱收拾床铺,帮她挂好蚊帐,并打掉帐内的蚊虫,回头看见金志爱坐在桌前,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吃了?”潘玉龙问。

“不吃了。我要洗澡。”金志爱的语气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旅馆的“公共浴室”,其实就是楼下后院里用木板围着的一个喷头,木板高不足五尺,勉强遮到金志爱的颈部,金志爱洗澡的时候,踮脚还能看到外面,看到外面一边等她一边捧着碗匆匆吃饭的潘玉龙。

金志爱洗得很慢,此刻正是就寝时间,陆续有人过来洗澡,都被潘玉龙拦在外面:“啊,对不起,有人。对不起,有人!”

金志爱很快便听到抱怨的声音:“她一个人要洗多长时间啊?你叫她快一点!”“对不起,她是女的,女的洗得慢。”外面人抱怨:“女的也不能洗这么慢啊!”还有人接话:“我也是女的呀!哪有洗这么慢的!”“不好意思啊,她的手受伤了,所以洗得慢。”

金志爱背身洗着澡,心里对这个一直保护着她的贴身管家,生出无尽的感激。

洗完了澡,金志爱坐在床上整理着头发。潘玉龙坐在桌前灯下,专心致志地用红绳穿了雪玉上的小孔,系好后交到金志爱的手中。看着她把雪玉挂到脖子上,说:“时间不早了,你好好睡吧,灯绳在这儿,水在这儿。我就在你旁边的房间里,有事马上叫我。”

金志爱愣了一下,问:“你要走吗?”

“是啊,该休息啦。”潘玉龙柔声说。

“我,我一个人……我很害怕。”金志爱一脸可怜相。

“怕什么?这儿没事。”

“你可以不离开吗?”

潘玉龙指指旁边,说:“我就住你的隔壁啊,你有事敲敲墙,我马上就过来。”

“这里是乡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很害怕!”

“没事,农村才安全呢,你把门锁好就行。我帮你把门锁好,好好休息吧。”

“你叫旅店的管家在这里加个床,你走了我就睡不好了。”

潘玉龙笑笑说:“这种旅店,哪有这种加床服务啊。”

金志爱哀求:“那你可以睡在床上,我睡在这个椅子上。可以吗?”

潘玉龙看了看房间里那条竹制的长椅,马上摇头回应:“睡这椅子多不舒服啊,睡这儿第二天要抽筋的。你好好在床上睡吧,有什么动静马上叫我。要上卫生间也叫我,我陪你去。”金志爱不说话了,潘玉龙说:“晚安。”

“……晚安。”

潘玉龙拎着桌上的瓦罐,告辞出门。金志爱看着房门关上,目光盯着门扇,久久没有移开,她期待着潘玉龙还能开门回来,但是门一直都没有动静。

“潘,潘……”

灯又重新燃亮,潘玉龙只好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金志爱房间的长椅上。

金志爱隔着粗厚的蚊帐,看到潘玉龙的人影和衣躺下,听见他说:“早点休息吧,你不关灯吗?”金志爱拉了床头的红绳,把灯关了,但月光从窗外扑来,依然把蚊帐照得半亮。

金志爱端详着手上的护腕,向潘玉龙明知故问道:“潘,这是什么花?”

潘玉龙没听明白:“什么什么花?”

“护腕上的花,是什么花?”

“噢,那是兰花。”

“兰花?你喜欢兰花吗?”

“喜欢呀。”

金志爱意味深长地问:“那你喜欢雪吗?”

“雪?”

他沉默着想想,房间里安静下来。少顷潘玉龙开口:“还好吧……雪从表面看,很美,可真一接触它,又很冷。”

“雪是很冷的,可它一旦被温暖化开了,也可以很热的。”

“我知道,你喜欢雪。”

“雪是白的,可一旦被温暖化开,就是透明的。”金志爱沉默了一下,又问,“潘,你是透明的吗?”

潘玉龙没有马上回答,少时才反问一声:“你看呢?”

“你表面上,很透明,可我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你说谎吗?”

“不说。”

“你从来不说谎吗?”

潘玉龙想了一下,说:“我从来不说谎。干吗要说谎呢?我最喜欢的就是真实,做一个真实的人不累。”

“我也喜欢真实,我也喜欢真实的人,简单的人。”

“我也喜欢简单,太复杂的人,就看不清了。”停了一下,他轻轻地试探着说,“比如……我就看不清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

金志爱从蚊帐里坐起来,想让蚊帐外的潘玉龙看清似的:“我怎么看不清呢?我就是这样啊!我高兴、我生气,都是挂在脸上的,都是清清楚楚的!看不清的是你,你生气还是高兴,我都看不出来。你好像把什么都隐藏起来了,不想让人看清!”

潘玉龙平躺在长椅上,目光看着天花板,说:“我不想隐藏什么,你是我的客人,我是你的贴身管家,客人可以喜怒无常,可我们必须始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