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次谈话
海岩:月月,在我看来,自从你们接手这个案件的工作以后,薛宇对你和潘小伟的接触就一直有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敏感。当然这种敏感也许仅仅是一种下意识。但是在那一天他看到电梯里发生的情形后,这个问题至少在你们三个人中间就公开了。薛宇当时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那么事后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呢?比如说,有没有把这件事向领导汇报一下?而潘小伟,他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发生后,照理他应该对你有个解释,或者道歉,承认自己冲动、冒犯,或者……总之得有个说法。
吕月月:薛宇那天没再追我,他毕竟有任务不能离开酒店。他乘电梯回到楼层,正巧被饭店服务质量检查组的几个巡查干部堵住了。检查组的人劈头就问:“你是九楼的服务员吗?”薛宇看着他们,阴着脸没有吭声。这种正视,这种沉默,统统被当作了对纠查的抗拒。检查组的人火了,抬高声音再问:
“你是不是九楼服务员?”
九楼的领班听见声音从工作间跑出来,赔着小心说:“是我们层的。”检查组的说:“服务员不允许乘坐客用电梯知道吗?”
领班点头哈腰:“知道,知道。”
检查组的瞪眼:“我没问你!”
领班连忙看薛宇,薛宇哑着嗓子说:“知道。”
检查组的拿出违纪单:“你自己说,罚多少。”
薛宇木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检查组的也不再商量,撕下违纪单,说:“交一百吧,五十块钱是事儿,五十块钱是态度。”
薛宇没解释,把头一低,就接了单子。
检查组的人走了,薛宇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眼圈红了。领班还以为他是心疼这一百块钱呢,就劝他,说没事,等以后让你们领导找我们保卫部把罚你的钱都要回来不就得了。领班说:“也是该着你倒霉,服务质量检查组的头儿现在和我们客房部的头儿不对付,这一阵儿老是盯在楼层挑刺儿,大伙儿都给他们罚怕了。”
薛宇并没把这事汇报给队里,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忌讳把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伤得太厉害,也许是因为薛宇虽然恼恨我但并没有恨透我。可第二天伍、李两位队长还是分头批评了我们俩,说我们重任在身还如此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闹个人感情纠纷,实在是太没规矩太不成器影响极坏。后来我听刘保华说薛宇在饭店大堂拐角处拽着我骂我的情形被不远的外线侦查员看到并向队里作了汇报。他还告诉我伍队长在批评薛宇时薛宇闷着头一言未发。
刘保华问我,你和薛宇到底怎么啦?
那天外线还反映,潘小伟吃过中午饭后,一个人到饭店的桑拿浴室去洗桑拿浴。在饭店里洗桑拿也很贵,再加上洗的人很少,外线如果跟进去一定暴露,所以只是记录了他进浴室和出浴室的时间,并没有跟进去。从记录上看,潘小伟在里边一共呆了四十分钟。
海岩:倒不怕热。不过桑拿一般都是胖人洗,减肥。
吕月月:中午一般是很少有人蒸桑拿的,但是潘小伟脱光衣服走进用芬兰木板制成的桑拿房时,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正在等他,就是他的大哥。
海岩:啊,原来桑拿房是他们约定接头的地点。这倒有趣,赤身裸体,热气腾腾,这哥俩儿倒是别出心裁。
吕月月:在饭店的公共场所秘密接头,桑拿房确实是最自然也最便于避人耳目的地方。
海岩:他们谈了些什么?
吕月月:主要是潘大伟给他弟弟鼓劲,因为潘小伟向他大哥明确表示不想再参与这件事情,他说你忘记父亲死前要你怎样待我的吗?你为什么把我往这种风口浪尖上推。潘大伟说你不要怕,一切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冯世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潘小伟说我过去不想搅进你的事,现在也没必要搅进去,而且这种事情我干不来的。潘大伟说,你以后要干什么不要干什么我都依你,但这次潘家和天龙帮必须有个了结,否则,他们要杀的不光是我,还有你,还有整个潘家。你难道不是潘家的人吗!
其实潘小伟别无选择,至少天龙帮要置他于死地也有两次了,不解除这个威胁,今后走到哪里也无宁日,而且大哥“献宝求和”这出戏也不光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潘姓一家,假使潘小伟袖手旁观,于情于理于自己的切身利益都说不过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充当他大哥给他指定的角色,代表潘家去见那个冯世民。
但是那天在离开桑拿房之前,他和大哥讲了一个条件。
海岩:什么条件?
吕月月:他告诉他大哥,他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曾经帮助过他,他要求大哥在事情办完之后想办法带她一起走。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潘大伟当然一下子愣住了,他实在反应不过来,在这种紧要关头弟弟竟会节外生枝地冒出这么个荒唐至极的念头来。
“一个女孩?你有没有搞错!”
潘小伟说:“大哥,我一生一世只求你这一次。”
潘大伟给了弟弟一个耳光:“你昏头了!”
潘小伟发狠说:“你答应不答应?”
潘大伟看看弟弟,像看一个陌生人,而弟弟又是那样一脸义无反顾的神色。他有点急了,几乎是恳求地说:“她是本地人吗?带走一个本地人不是一句话啦,你懂不懂呀。”
潘小伟大概知道他大哥早年做过往香港偷渡大陆客的“蛇头”,所以毫不退让地逼他答应:
“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去见冯世民!绝对不去!”
潘大伟知道弟弟的脾气,只好先用缓兵之计,摇头叹息说:“搞不懂你呀,让什么三头六臂的妖精给缠昏头了!她是做什么的?”
潘小伟没有把我的身份说出来,他只是说:“到时我会带她来给你看的。”这天的傍晚,我在办公室里接了一个电话。那电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一片沙沙的杂音。我“喂”了两声,可听筒里只有一个和杂音一样遥远的喘气声。
我不客气地大声问:“喂,你是谁?”
听筒里说:“就你一个人吗?”
是薛宇。我的心猛地提到嗓门儿,我不知该说什么。
薛宇的声调很平静,只是显得有些老气横秋。“月月,我们应该认真谈一谈。”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谈什么?”
“以前别人对我说,你绝对是一个受不了寂寞的女孩,跟你这样人见人爱的女孩好,要倒霉的。我一直不信。”
“现在你信了,对吗?”
电话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未置可否,却问:“月月,你跟我讲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真喜欢他,还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