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解放军也不叫解放军

他又没听懂,求援似的望一眼贺雯,贺雯苦笑着说:“雷子就是公安局的便衣,现在的孩子说话真没正形,管警察叫雷子,男警察叫公雷,女警察叫母雷,甚至管解放军也不叫解放军,叫什么来的?小民呐,以后你那嘴上改一改成不成,都是些流氓话。”

陆振羽差点儿大笑起来,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雷子?”

小民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想了想才说:“不像。”

“为什么?”

“一看你这身打扮就不是,人家侦查员都穿那种风雨衣,一个个都打扮得倍儿滋润,人家工作需要嘛。你呢,你这头发就不灵。”陆振羽摸摸自己的小寸头,哭笑不得。也难怪小民对侦查员会有这种荒唐的印象,他想起最近看过的一部描写公安人员的新电影,侦查员的银幕形象确实是……太洋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除了极罕见的特殊任务需要做一些身份化装外,侦查干部们平常都“土”得很,即便是他们这种大城市公安局的人,要真像电影中的侦查员那样留着大鬓角,衣冠楚楚走进办公楼或者机关食堂的话,非惹得所有人侧目而视不可。他对小民笑着摇头说:“风雨衣?那是西方侦探的装束。”

严同方岔开小民的纠缠,对陆振羽问道:“小君在单位里表现怎么样,是不是很娇?”

没容他作答,贺雯接着话尾又问:“你们相处得还好吗?严君这孩子从小倔惯了,不太懂事吧?”

他连忙摇头,“不不不,她很懂事,很成熟,一点儿不娇,干我们这行想娇也娇不了。”

贺雯笑笑,“这倒也是,你看,她爸爸是搞物理的,我是搞医的,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搞上了公安,我老替她担心,干你们这工作又紧张,又危险,唉……”

严教授打断老伴的话,“你呀,多余操这份婆婆妈妈的心,我就觉得君君这工作挺有意思,保卫国家的安全嘛,你知道他们的符号是什么?小民你知道么?是盾!五十年代公安人员的胳膊上都佩着块盾牌符号,可神气呀。”老头儿精神抖擞地说着。

贺雯点着头,“我也知道君君不愿意回北京,就是迷上那工作了,再说,她跟大伙儿,跟你,都处得挺好,也舍不得分开。你多照顾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她南州还有个姑姑,对她跟亲女儿似的,她姑姑家你常去吗?”

陆振羽点头,“去过的。”

“小君来信总提到你,我们虽然没见过面,可对你早就熟了。”

“是吗?”他激动得声音发颤,贺雯的话像浓醇的甜酒,弄得他脑子晕乎乎的,刺激、迷惑、兴奋和陶醉接踵而来,他万万没想到严君早已在暗中对他有了这么多好感,并且已经到了可以和父母直言的程度……可是她为什么又拒绝了自己的求爱呢,是为了不让别人过早议论,还是为了考验他?

严同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这次出差要在北京呆多久?”

“大概,两三天吧。”

“你在北京还有亲人吗?”贺雯问。

“啊,没有,连个熟人都没有。”

“那你就住在这儿好了,你睡小民这张床,让小民在这儿搭个折叠床,很方便的。”

他连声推谢,“不不不,不麻烦你们了,我住招待所。”

贺雯执意地说:“你在南州没少照顾君君,你到北京来,我们也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嘛。”

“不是,我是和另外一个同志一起来的,我们已经在招待所定了房子了,他还在等我哪,我这就得回去了。”他解释着。

贺雯只好作罢,笑着对他说:“以后再来,可不要再去招待所了,就到家里来住,教育部盖的‘高知楼’马上就完工了,等那时候你来,就宽敞多了。”

因为刚刚说了要走,他便站起身来,贺雯拉住他又说:“明天晚上你来,我们全家请你吃饭。”

这种非常郑重其事的口气,真使他有点儿不敢当了,他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来推辞了,“不用了,不用了,我临走时一定再来一趟,你们要给小君带什么东西,我给带回去。”

贺雯却不让步了,“不行,明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小君在信里一再让我们好好招待你,我们要怠慢了,她可要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了。”

严同方也帮着说:“来吧,明天来跟我们说说严君在南州的情况,我们今天还没有来得及谈嘛。”

贺雯不等他应允,便像事已说定似的对老伴问道:“你说在哪儿吃好?”

老头儿说:“问问小民。”

小民想都没想便答道:“吃西餐。”

贺雯马上点头,“也行,这儿离新侨饭店近,几步路。”

小民却反对说:“别去新侨了,上‘老莫’吧,新侨的红菜汤又涨价了,比‘老莫’还贵,奶油汤端出来就是凉的,直黏盘子,再说那儿也太乱,你还没吃呢,后面就有人等你的座位了,吃着也不安心,没劲!”

严同方苦笑不已,“你看小君这个弟弟,就像曹禺在《北京人》里描写的那个江泰似的,说起北京的饭馆来如数家珍,现在的年轻人真要命,小民,你是不是最近又去新侨了?要不怎么知道红菜汤又涨价了。”

“啊,我们一个同学分了个好工作,我们几个撮了他一顿。”

贺雯也对陆振羽无可奈何地笑笑,“我这儿子,可没他姐姐那么要强,咱们还是赶快把地方定下来吧,我看还是新侨好,近呀,吃便饭,新侨就行,小民明天早点儿去,占个座位,小周,你明天几点钟能来?”

主人盛情,实在是却之不恭了,他只好说:“我尽量早来吧。”

走到门口,他又说:“阿姨,我不姓周,我姓陆。”

严家三个人都愣住了,严同方说:“你不是叫周,周……”

小民替父亲说全了名字,“周志明。”

陆振羽望着三张愕然的面孔,忽然明白了几分,心一慌,“不不,周志明是另外一个人,他今天在招待所没来,我叫陆振羽。”

“陆振羽?”贺雯同老伴对视一眼,茫然问道:“你跟严君也在一块儿办公吗?噢噢,严君倒没说起过你。”

他如梦方醒,心里完全闹明白了,恨得直打哆嗦,脸上也顿时有些挂不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尴尴尬尬地想欠身告辞。

“我该走了,真是打扰你们了。”他已经不能掩饰情绪的冰冷。直到他走出严家好远,才听见贺雯追出来喊道:“明天你还来呀,带着你那个同志一块儿来!”

他踉踉跄跄走到街上,夜晚骤起的寒风钻进他的脖领子,使他连连打着冷战,心里头,恼羞交迫,平日里无意细顾的种种,此刻一起兜上心来,他现在才真的明白这几年严君一直冷淡他的原委,闹了半天他是败给了一个情敌!他回想起自己曾几次同周志明推心置腹地谈起对严君的想法,甚至还托他去做过“红娘”,现在看来,实在是愚蠢极了。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飞机上同周志明的那一席闲谈,当他对施肖萌在法庭上挽狂澜于既倒的惊人之鸣啧啧赞叹的时候,周志明却是那样一种冷漠的表情,好像后来他还说了一句很特别的话,对了,他说想从施家搬出来,这话当时是信口说的,听听也就过去了,现在回过头去看,周志明和严君之间岂不是早有默契了吗?他越想越觉得愤愤,你周志明从监狱回来的时候,连个窝都没有,人家施肖萌把你接了去,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说算不上雨露恩泽,毕竟也是待之不薄了,你这样无情无义地另寻新欢,夺人之爱,也太不讲良心啦!这倒也罢了,今天晚上又来这么一手,明明是拿我耍着玩儿嘛!他觉得实在不能咽下这口酸气,疯狂地赶回招待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