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事件

1987年9月5日

老板坐在柜台内侧,年轻女侍的腰在他头的附近活动。峡谷咖啡馆的颜色如同悬崖的阴影,拒绝户外的阳光进入。《海边遐想》从女侍的腰际飘拂而去,?在瘦小的“峡谷”里沉浸和升起。老板和香烟、咖啡、酒坐在一起,毫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峡谷”。万宝路的烟雾弥漫在他脸的四周。一位女侍从身旁走过去,臀部被黑色的布料紧紧围困。走去时像是一只挂在树枝上的苹果,晃晃悠悠。女侍拥有两条有力摆动的长腿。上面的皮肤像一张纸一样整齐,手指可以感觉到肌肉的弹跳(如果手指伸过去)。

一只高脚杯由一只指甲血红的手安排到玻璃柜上,一只圆形的酒瓶开始倾斜,于是暗红色的液体浸入酒杯。?是朗姆酒?然后酒杯放入方形的托盘,女侍美妙的身影从柜台里闪出,两条腿有力地摆动过来。香水的气息从身旁飘了过去。她走过去了。

酒杯放在桌面上的声响。

“你不来一杯吗?”他问。

咳嗽的声音。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总在那里咳嗽。

“不,”他说,“我不喝酒。”

女侍又从身旁走过,两条腿。托盘已经竖起来,挂在右侧腿旁,和腿一起摆动。那边两个男人已经坐了很久,一小时以前他们进来时似乎神色紧张。那个神色疲倦的只要了一杯咖啡;另一个,显然精心修理过自己的头发。这另一个已经要了三杯酒。

现在是《雨不停心不定》的时刻,女人的声音妖气十足。

被遗弃的青菜叶子漂浮在河面上。女人的声音庸俗不堪。老板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朝身边的女侍望了一眼,目光毫无激情。女侍的目光正往这里飘扬,她的目光过来是为了挑逗什么。

一个身穿真丝白衬衫的男子推门而入。他带入些许户外的喧闹。他的裤料看上去像是上等好货,脚蹬一双黑色羊皮鞋。他进入“峡谷”时的姿态随意而且熟练。和老板说了一句话以后,和女侍说了两句以后,女侍的媚笑由此而生。然后他在斜对面的座位上落座。

一直将秋波送往这里的女侍,此刻去斜对面荡漾了。另一女侍将一杯咖啡、一杯酒送到他近旁。

他说:“我希望你也能喝一杯。”

女侍并不逗留,而是扭身走向柜台,她的背影招展着某种欲念。她似乎和柜台内侧的女侍相视而笑。不久之后她转过身来,手举一杯酒,向那男人款款而去。那男人将身体挪向里侧,女侍紧挨着坐下。

柜台内的女侍此刻再度将目光瞟向这里。那目光赤裸裸,掩盖是多余的东西。老板打了个呵欠,然后转回身去按了一下录音机的按钮,女人喊声戛然而止。他换了一盒磁带。《吉米,来吧》。依然是女人在喊叫。

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此刻声音响亮地说:

“你最好别再这样。”

头发漂亮的男人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说:

“你这话应该对他(她)说。”

女侍已经将酒饮毕,她问身穿衬衫的人:

“希望我再喝一杯吗?”

真丝衬衫摇摇头:“不麻烦你了。”

女侍微微媚笑,走向了柜台。

身穿衬衫者笑着说:“你喝得太快了。”

女侍回首赠送一个媚眼,算是报酬。

柜台里的女侍没人请她喝酒,所以她瞟向这里的目光肆无忌惮。

又一位顾客走入“峡谷”。他没有在柜台旁停留,而是走向真丝衬衫者对面的空座。那是一个精神不振的男人,他向轻盈走来的女侍要了一杯饮料。

柜台里的女侍开始向这里打媚眼了。她期待的东西一目了然。置身男人之中,女人依然会有寂寞难忍的时刻。《大约在冬季》。男人感伤时也会让人手足无措。女侍的目光开始撤离这里,她也许明白热情投向这里将会一无所获。她的目光开始去别处呼唤男人。她的脸色若无其事。现在她脸上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她的眼睛惊恐万分,眼球似乎要突围而出。

她的手捂住了嘴。

“峡谷”里出现了一声惨叫。那是男人生命将撕断时的叫声。柜台内的女侍发出了一声长啸,她的身体抖动不已。另一女侍手中的酒杯猝然掉地,她同样的长啸掩盖了玻璃杯破碎的响声。老板呆若木鸡。

头发漂亮的男人此刻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还挂在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他的嘴空洞地张着,呼吸仍在继续。

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向老板:“你这儿有电话吗?”

老板惊慌失措地摇摇头。

男人走出“峡谷”,他站在门外喊叫:

“喂,警察,过来。”

后来的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两位女侍不再喊叫,躲在一旁浑身颤抖。倒在地上的男人依然在呼吸,他胸口的鲜血正使衣服改变颜色。他正低声呻吟。

警察进来了,出去的男人紧随而入。警察也大吃一惊。那个男人说:

“我把他杀了。”

警察手足无措地望望他,又看了看老板。那个男人重又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他显得疲惫不堪,抬起右手擦着脸上的汗珠。警察还是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后来的那两个男人此刻站起来,准备离开。警察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然后喊住他们:

“你们别走。”

那两个人站住了脚,迟疑不决地望着警察。警察说:

“你们别走。”

那两个互相看看,随后走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这时警察才对老板说:

“你快去报案。”

老板动作出奇敏捷地出了“峡谷”。

录音机发出一声“咔嚓”,磁带停止了转动。现在“峡谷”里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垂死之人。那人的呻吟已经终止,呼吸趋向停止。

似乎过去了很久,老板领来了警察。此刻那人已经死去。

那个神色疲倦的人被叫到一个中年警察跟前,中年警察简单讯问了几句,便把他带走。他走出“峡谷”时垂头丧气。

有一个警察用相机拍下了现场。另一个警察向那两个男人要去了证件,将他们的姓名、住址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将证件还给他们。警察说:

“需要时会通知你们。”

现在,这个警察朝这里走来了。

1987年9月10日

砚池公寓顶楼西端的房屋被下午的阳光照射着,屋内窗帘紧闭,黑绿的窗帘闪闪烁烁。她坐在沙发里,手提包搁在腹部,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身子微微后仰。

他俯下身去,将手提包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将她的右腿从左腿上取下来。他说:

“有些事只能干一次,有些则可以不断重复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