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时间就这样静默的流逝过去。
刚开始姬临川尚且能够分辨年月几何, 到后来,却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许是几十年、几百年,又或者是几千年。
混沌之火仍旧燃烧在他灵魂深处,点燃在黑暗中悠久不熄的光。
饶是再坚定的神魂也无法对抗时间, 再深刻的记忆都会慢慢褪色,姬临川已许久未再回忆下界之事,只偶尔会将神识探入空间戒指之中,看着故人的尸身, 静静发一会儿呆。
他开始有点理解魔主为何会变得如此平和,在这处空间之中, 唯有亘古道则流淌, 完全没有其他活物存在,心境平静如同死水,能够映照出完全的自身。
不断的审视、自省, 让姬临川的心境得以突飞猛进。
这个空间之中没有灵气,无法修行, 修为已停滞在原本的境界许久, 若是常人,大概已经焦躁不已, 然而姬临川却仍旧是平静的, 他走过一个个高耸支撑着整个世界的石柱,或是闭目沉思, 或是盘腿而坐, 到最后, 便连魔主,也不得不对他的心性感到些许佩服。
时间太长,魔主耐不住寂寞,偶尔也会现出身形,与姬临川交谈一二,话语间从一开始的高高在上、诱惑低哄,逐渐变得平易近人许多。他活了太过悠长的岁月,即便身处囚笼之中,对外界也还剩下几分感知,见识之广阔,世间恐怕已无人与其比肩,只是大多时候,世人畏惧他的身份与名声,怎敢在他面前恣意言语。
而姬临川却是例外。
他非但没有畏惧,还十分善于倾听,纵使性情淡漠,偶尔也会回应几分自身的见解看法,虽与魔主许多处事大相径庭,但两人之间的争辩却并不多,姬临川是甚少会以自身的主观意愿去左右他人的看法,而魔主的容忍,却是因为他对姬临川早有一个大致的认知。
以往这个认知是模糊的,而当这个人活生生来到他面前,带着鲜活的生气,心中的形象才渐渐丰满起来,而后,再不可抹去。
魔主开始迫不及待地希望姬临川能够进入他的魔国之中。
让世人永远将姬临川与他联系在一处,共享永恒的生命,这种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和姬临川相处愈多,而更加深沉迫切。
姬临川并不知魔主的想法,他始终对魔主怀有几分戒备,只是漫长而寂寞的时光中,这种戒备在被极缓极慢地磨去,如今境况,便如当年他在九幽黄泉之中与道衍真君那般,因不可抗力相逢,而因漫长陪伴为友。
这种平静相处的打破,是在姬临川体悟到第九千九百根九十九石柱之时。
九为极数,再进一步,便会打破这片空间的平衡。
出现在姬临川面前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巨瀑,还有环绕着巨瀑的巨大湖泊。
湖水是如同穹顶一般的梦幻光芒,巨瀑仿佛自无尽高空降下,洋洋洒洒地落在这处空间中,连通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与其说瀑布淌下的是水,不如说,是如水流一般密密麻麻的道则。
几乎令人一见生怖,心神稍弱者,便在这一瞬间便会被夺去所有神思,无可自拔。
姬临川立于湖泊面前,他的眼瞳已完全变成被混沌之火充斥的银白之色,长睫低垂,清俊面容清冷如高天弯月,静立人间。
神识探出,想要进入巨瀑中探查一二,手腕却突然被人牵住。
“此为溯命神国中心,凝聚的乃其毕生对天地的洞察与领悟,以你如今修为,不可随意试探,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魔主凝成的高大身形在姬临川身后浮现,他还是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容,这些年来,姬临川也早已习惯,不会再感到惊讶,只淡淡道:“他的道则,我在这些石柱上已领悟了几分,乃空间与轮回之道,与我甚是契合,若小心些,无有大碍。”
手腕挣了挣,没有挣开,只能平静地看着魔主。
不知为何,在姬临川这样的目光之下,魔主有些发慌,还有些不愉。这千万年蹉跎,虽令他修身养性,但本源上的黑暗与暴戾仍然时不时会影响到他,还有对自己觊觎之人的,无法克制的占有欲——
若非还有几分理智,他早就将姬临川拆吃入腹,何必苦等在黑暗之中,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是众魔之主,世间黑暗的汇聚,想要什么从未失手,如今竟是有些,作茧自缚。
“不行。”魔主声音冷了下来,“你的神魂本就受过重创,如今虽勉强恢复,若再遭损毁,便再也无法挽回。”
姬临川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此处,便是之前你说的,通往外界的关键之处吧?也便是这所囚牢的禁制所在。”
“是。”
“此前你还说,实力需达到当年溯命的十分之一,方有资格一探禁制。”
“……是。”
“若单论修为,此时晚辈当无法与天神相较,可若论心境与神魂强度,这些年来,晚辈一直都在修炼,未有停下,不知能否有一较之力?”
魔主默了片刻,有些恼怒道:“你……不过区区数百年,你能将心神修炼至何境地?溯命乃太古之初便产生的强者,经千万年岁月磨砺,又岂是你小小人修可比。”
“魔主亦是太古之初便产生的强者,若对晚辈不放心,不若亲自出手考验一番。”姬临川平静地提议,“晚辈不可能此生都甘于困于一隅,这神国中心,必然是要去体悟一番的,还望前辈成全。”
“好罢,”魔主叹了一口气,“我会设下幻境,若你能够堪破其中奥妙,而非沉沦其中,那便算你过关。”
“如此甚好。”
“勿要高兴得这么快,”魔主低沉道,“我乃世间魔念汇聚,幻境所引诱出的,自然也是你最恐惧、害怕的心魔——现下反悔还来得及,你当真要接受我的考验么?”
姬临川看着面前的无面人,不知为何,从他失却五官的面上,竟能觉察到一丝紧张之感,难得的,他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眉目如冰消雪融,俊秀非常。
“开始吧,”他说,“劳烦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