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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都不是斯蒂文杀害母亲的真正动机。斯蒂文杀害母亲的真正动机,是他想念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想念她的身体,他难以忍受占有妻子的欲望。但是,如果不能服丧,他将永远见不到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将会落入别人的怀抱,他甚至怀疑他的女人已经落入别人的怀抱。只有杀了母亲,他才可以借服丧的名义回乡,才能享受妻子那美丽的身体。

边防兵斯蒂文划着雪橇来到他的故乡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潜入他家的小院,进入母亲的房间,杀了他的母亲。斯蒂文回到迪里尔山谷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向上尉汇报了他虚构的敌情,便和上尉回到了营房。

斯蒂文一觉醒来,上尉便来通知他,他的母亲被人杀了,要他回去服丧。在士兵们艳羡的目光中,斯蒂文划着雪橇,离开了边防。

砂 袋

米勒在迪里尔集市找了半天,终于看见那个吉卜赛女人和挂在墙上的砂袋。米勒说:“听说你卖的这种砂袋,能长久保温?”吉卜赛女人说:“你把开水灌进去,放进被窝,能保温二十四小时。”米勒说:“这可是神袋了,我买。”吉卜赛女人问:“要几个?”米勒用手量了一下砂袋,又用手把自己从头到脚量了一遍,说:“二十六个。”吉卜赛女人惊讶道:“你买这么多干什么?”米勒说:“有用。”

米勒驾着马车回到他在河边的那座小屋,烧了一锅开水,把砂袋全都灌上热水,放进被窝,然后坐在床边,每隔一个小时,把手伸进被窝。正像吉卜赛女人说的那样,砂袋一直保持着最初的热度。米勒脱去外衣,钻进被窝,躺在砂袋上体验片刻便下了床。

米勒走到门口,看见诺瓦克和里克特朝他走来。诺瓦克小声对他说:“米勒,我们找你呢,跟我去散传单。”米勒说:“好。”米勒回头锁好门,跟着他们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说:“散传单会坐牢的吧?”

诺瓦克说:“是啊,这有什么吗?”

米勒说:“是这样的,我不怕坐牢,但我不能坐牢。”

诺瓦克惊讶道:“米勒,你说出这样的话,真让我惊讶。”

米勒说:“我现在说出来你们肯定会误解,你们跟我到屋里看看就知道了。”

米勒把他们带进小屋,拉开一个抽屉,全是热水袋。又拉开一个抽屉,又是一抽屉热水袋。米勒掀开被窝,指着正在冒热气的砂袋说:“这是我刚从迪里尔集市买回来的,能保温二十四小时。”

诺瓦克说:“米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米勒说:“我患有疼痛症,十五年了,每天夜里都疼得死去活来,我只有躺在热水袋上才能挺过去。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但你们现在要我去散传单,我必须告诉你们,因为散传单会坐牢,而牢房是不可能给犯人提供热水袋的,我不是怕坐牢,我是不能忍受疼痛,你们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

诺瓦克说:“你太过分了,要你去散传单,你居然搞出这些名堂,你这个胆小鬼,你怎么对得起迪里尔,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米勒说:“我不是怕坐牢,更不是怕死,假如你们要我上战场,要我做人肉炸弹,我马上就去,我渴望死,但我不能坐牢。”

诺瓦克说:“你不去就算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诺瓦克和里克特走出屋子,里克特对诺瓦克说:“这家伙这么胆小,他也许会去告密,那样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

诺瓦克沉思片刻说:“把他杀掉。”

他们返身走进小屋,一人捅了米勒一刀。

米勒临死前说:“谢谢你们帮我解除了痛苦。”

出门时,里克特说:“这家伙牢不敢坐,却不怕死,还谢谢我们。”

克尔萨斯大学的掌声

民俗学家勒雷布尔终于经不住克尔萨斯大学掌声的诱惑,携带妻子和女儿从遥远的北方来到南方名镇克尔萨斯。克尔萨斯大学坐落在克尔萨斯镇西部的一座海岛上。这所州立大学虽然创建不到一百年,因为荟萃了天下第一流的学者和学生,而成为S国最有声望的大学。对一个学者来说,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不是发现了什么真理、获了什么奖或者赢得了什么头衔桂冠,而是他能否站上克尔萨斯大学的讲坛,并且赢得那里学生的掌声。但是去过克尔萨斯大学的人都知道,要赢得那里学生的掌声谈何容易。实际上克尔萨斯大学的学生对你讲的学问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你把你的学问讲得再透彻再玄乎再精彩,他们也不会鼓掌。他们的手掌是很吝啬的。由于克尔萨斯大学是国王唯一恩准可以发表自由言论的大学,因此,只有你敢于抨击和讽刺国王,他们才会鼓掌。而你一旦发表抨击国王的言辞,你走下讲坛立刻就会被安全局的便衣警察们逮捕。这就使那些向往克尔萨斯大学掌声的学者们,要么冒着被逮捕的危险,要么就在克尔萨斯大学的讲坛上备受冷落而名誉扫地,要么就不去克尔萨斯大学而遗恨终生。

勒雷布尔教授是民俗学界的泰斗。他一直向往克尔萨斯大学的掌声。但他天生是个胆小怕死的人。一想到要离开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要被流放到爱琴海上的一个什么岛抬石头,他就放弃了每一次去克尔萨斯大学演讲的机会。如今勒雷布尔教授已入耄耋之年,他觉得死神在向他招手,他离死神越近就越是向往克尔萨斯大学的掌声,他常常在梦中听到克尔萨斯大学的掌声。在一本介绍当代名人的辞典上,那些成就远逊于他的学者,因为在词条上比他多一句“曾经在克尔萨斯大学的讲坛上赢得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而排在他的前面,这件事使他衰弱的心脏受到大大的刺激。他觉得,无论如何,他应该给自己的学术生涯画一个灿烂而完美的句号。因此当克尔萨斯大学学生会向他发出第十一次邀请时,他欣然前往。

勒雷布尔和妻子、女儿跨进克尔萨斯大学校门时,看见克尔萨斯大学的墙壁上到处贴着这样的布告: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勒雷布尔

地点:天棚一号 时间:下午两点

勒雷布尔看见自己的名字如此耀目地出现在克尔萨斯大学的墙壁上,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觉得自己正走向人生的顶峰。

勒雷布尔教授站上天棚一号讲坛。台下座无虚席。实际上勒雷布尔教授为这个演讲已经准备了一辈子,因此他的演讲很放松很流畅很精彩,大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但是他在几个精彩处故意停了几秒钟,没有掌声。天棚里一片死寂,勒雷布尔一急之下,终于亮出自己的撒手锏,讲起了“民俗学与当代人性生活”的话题,他以为这一问题一定会使奇迹出现的。但是天棚里开始出现咳嗽声,开始出现了一些对勒雷布尔心脏不利的声音。他的眼睛红了,他觉得一阵阵眩晕。他觉得自己正在人生的顶峰坠落,坠落。他想攻击国王,但他看到妻子那张苍白的脸,妻子每天晚上只有躺在他的臂弯里才能睡得着。他干脆就在民俗与性的问题上大讲特讲。他心里喊着,算了,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