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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笑道:“你这人真幽默。”

里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张三说:“干什么?”

小姐说:“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小姐又把嘴贴到张三的耳朵上说,“进去按摩吧?吹拉弹唱,随便你。”

张三说:“我不按摩,我肯定不按摩。”张三从裤袋里掏出孝在小姐面前晃了晃说,“我的确是因为头疼,因为母亲去世,怕别人误解,才到这边来洗头的。”

小姐说:“这里又没人认识你。”

张三把孝放进右边的裤袋说:“不行,不行,没人认识也不行,我只洗头。”

小姐说:“你说你母亲去世,我相信。你说你头疼只有洗头才能洗好,你哄鬼啊。”

张三说:“这就是我最大的痛苦。我这个头疼的确只有洗头,做头部按摩才能治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说了也没人相信。现在我母亲去世,我更不能说我是为了治头疼才洗头的,没人相信的。”

小姐说:“我知道你在讲故事,我知道你怕什么。”

张三说:“我怕什么?”

小姐说:“你怕不安全。”

张三说:“不是。”

小姐说:“你放心,我们有人在门口放哨,看见公安来了,喊一声‘长江’,里面的人三秒钟就收拾干净了。”

张三说:“公安来过吗?”

小姐说:“来过一次,但里面的人早收拾干净了,抓谁啊?”

张三说:“你快点按吧。”

小姐说:“你怕什么,你又没那个。”

张三说:“要是平时,我不怕,我怕什么?但这次我却怕,他们要是来了,一定会查我的身份证,问我来干什么的,我怎么说?我说不清的,我说不清麻烦就来了,事情就闹大了,你还是快点按吧。”

张三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喊:“长江!”张三一惊,站起来,来不及解围裙就爬上窗台。小姐说:“你干什么?”张三跳下窗台,向西奔去。

张三奔到马路边,掉头看见几个公安追了上来,转身向马路对面奔去。一辆沙石车突然从西面开过来,张三躲闪不及,被撞倒在路边。

张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他的家人都戴着孝站在床边,他的姐姐正用棉签擦他的嘴唇。他想用手解开围裙,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他想说话说不出来。姐姐把嘴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先把你救活,再跟你算账。”

惊 悉

住在龙沙街的张三,在中秋节这天傍晚,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去向。他是去给母亲送月饼时发现的。那扇古铜色的门紧锁着,可窗户是用报纸糊的。张三用手机天线将窗户穿了个洞,小屋空无一人。张三又问邻居王阿姨。王阿姨说:“好些天没见她了,没去你们那里啊?”张三用手机给大哥张一、二哥张二、弟弟张四分别打电话,都说母亲没去他们家。张氏兄弟火速会集母亲住处。他们撞开房门。小屋显然经过不同寻常的整理,翻箱倒柜,没有发现留言条之类可以暗示或指引母亲去向的线索。他们立即分头寻找母亲。母亲是不可能走到哪里去的。母亲除了四个儿子,没有亲戚,也没什么朋友,何况她已七十高龄,腿部尚有残疾。母亲虽然一人独居,但四个儿子跟她住在一个社区,要是按解放前老街去论,那就等于住在同一条街了。住得最近的张四离母亲只有一公里,最远的张三也只有两公里。真的有什么事她会跟儿子们说一声的。这一阵子四个儿子都很忙。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很忙。张一忙公司开业,张二忙装修房子,张三忙儿子升学考试,张四忙打官司,忙得他们都将近一个月没去看母亲了。张氏兄弟找遍码头、车站、公园、医院等母亲可能去和不可能去的地方,没有发现母亲踪影。龙沙街的张氏兄弟在中秋节这天晚上发现跟他们住在同一条街的母亲失踪了。他们立刻报警,并开始更加盲目而艰辛的寻母行动。母亲失踪后的第二十一天,他们在离龙沙街仅三公里的龙沙医院惊悉,早在三十七天前(中秋节前十五天),他们的母亲就在龙沙医院病逝,并且火化了。

回过头来看母亲的失踪和死亡,能够推测和确认的事情经过是:9月12日(帮助回忆的向梅医生说,这个日期是准确的,那天是她的结婚纪念日)傍晚,母亲胃有些不舒服。母亲腿不灵便,所以只能坐三轮车去龙沙医院。从母亲住处到龙沙医院有三条路,母亲走其中任何一条路,都必须经过张一、张二或张四家。没有谁看到母亲从门前经过。急诊室的向梅医生一开始对母亲的病情就很警惕。她问母亲,你的儿女呢?令张氏兄弟和所有参与回忆者费解的是,从一开始母亲就隐瞒她的真实身份。母亲对向梅说,我没有子女,也没有任何亲戚,我从北方来,路过龙沙镇的。母亲是北方人,可她五十年前就嫁到南方来了。向梅说:“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不可能怀疑她的话。”向梅回忆时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母亲下楼去做CT的时候,向梅给CT室打了电话,说报告不好就不要给老太看。但是写有晚期癌症明确诊断的CT报告还是由母亲亲手交给向梅的。向梅立刻安排母亲住院。母亲以假冒的姓名、年龄、住址在龙沙医院第七病区十一床住了下来。住院部的赵阿姨曾细心地跟母亲要身份证。母亲说,水淹过来,命都保不住了,钱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身份证。提起十一床,第七病区的医生护士都有些激动。“坚强,幽默,平静。”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这样评价母亲。母亲在第七病区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十四天。母亲用纯正的北方口音编造的北方发大水的故事,医生护士们至今记忆犹新。母亲惊人的平静、对死亡的坦然、对疼痛的抵抗以及对医疗费、护理费、火化费、随身物品处理等滴水不漏的周到安排使得这里的医生护士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幽默、平静的老太,就住在龙沙镇,在龙沙街还住着她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妇和四个孙子。9月16日下午(住院第二天)母亲回了一趟家,这个日期也是可以确认的。那天下午邻居王阿姨的儿媳妇赵慧兰看到了母亲,还跟母亲拉了几句家常。赵慧兰说,日期不会错,那天我来月经,我的月经从来都很准的。9月26日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母亲显然要跟帮她吸痰的护士说什么,护士最终没能听清母亲发出的声音。负责填写死亡记录的吴医生在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看了一眼带日历的手表:1999年9月26日下午6点。两位给母亲注射过杜冷丁的护士把母亲推到了太平间。火化需要死亡证明。派出所的同志费尽周折,终于打通了母亲假冒住址的当地派出所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同志说,我现在是在屋顶上跟你说话,人都跑光了,村庄都没有了,怎么去查户口呢?母亲的遗体是由医院带拖箱的三轮卡拉到火葬场去的。问到骨灰、骨灰盒,火葬场的同志说,丢了,那是我们工作失误。可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派人在火化炉出灰口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