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追捕(第2/4页)

大徐说:“他们不动刑也不行啊!那场林火,当时松山地委领导下令,十天内必须找到火灾原因!辛欣来在火灾那天恰好从那儿经过,身上有香烟和打火机,再说他进过一次监狱,有前科,不锁定他锁谁吧?”

“他招了,可证据在哪儿呢?”安平问。

“老哥,你可真迂!这还不简单,找俩证人,给他们点好处费,就说那天他们看见辛欣来在那一带林间吸烟了,提审他时再给他几颗烟抽抽,悄悄留下烟头,就说在案发现场的公路提取的,口供物证俱全,证据链形成,不就结案了?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对上有了交待,对下你就是抓一百个冤死鬼,谁会追究呢?”大徐说,“再说辛欣来不是好货,也冤枉不了他。”

“照这么办案,我毙掉的人中,会不会有屈死鬼呢?”安平忧心忡忡地说。

“就是有又能怎么着?死刑核定跟咱们无关,说穿了,你我不过是一枪手!就是真有屈死鬼,那是他自己的命!”

安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徐见安平阴沉着脸,以为他是因有朝一日辛欣来伏法,不用吃枪子而难过,他同情地说:“也他妈巧啊,枪决早不废除晚不废除,偏偏赶在安小仙出事这节骨眼上,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其实就是真的抓到他,判他死刑,你与这个案子有瓜葛,上头也不会派你去处决他。不过你放心,一旦抓着他,我找哥们儿,把他折磨够,再让他死,不能便宜这小子!”

安平说:“怎么折磨他?”

“他不是强奸了咱闺女吗,放警犬咬他的屌!”大徐说,“辛欣来是个畜生,咱就用狗对付他!”

安平说:“大徐,要是在旧社会,你就是黑道上的老大!”

“你以为现在就没黑道了?安队,你不是跟我装糊涂吧?黑白两道通吃的领导,你就真没听说过?”大徐正想展开来说,小蒋回来了。小蒋一回来,他们就把话题转向别处了。尽管小蒋脸上不晴朗,但心底还充满阳光,他们不想让年轻人过早知道社会的黑暗。

小蒋说他上完厕所后,特意在软席过道观察了一番,往来的旅人没有形迹可疑的,叫他们放心吃喝,就当是旅游度假。

大徐说:“小蒋,要不你也来一罐?以毒攻毒,多喝几次,你的酒精过敏,就治好了!”

小蒋说:“万一还是过敏呢?我明早起来一脸的痘痘,咋见人呢?”

大徐打趣小蒋:“你不会对女孩也过敏吧?”

小蒋抽着唇角问大徐:“那徐队说说看,对女孩过敏啥症状?”

大徐挤眉弄眼地说:“你睡一个女孩就知道啥症状了!飘啊——飘啊——”大徐一手拎着啤酒罐,一手握着啃了一半的鸭脖子,双臂张开,作飞翔状。

小蒋“哼”了一声,撇着嘴说:“谁又不是没飘过——”,踩着踏板,一纵身跃到上铺去了。

大徐瞪大眼睛,“嗨”了一声,对安平说:“听听,咱还以为人家是个童子,谁知人家早飘过了,看来‘新枪’比‘老枪’厉害啊。”

小蒋从上铺探过头来,打着响指,说:“新枪哪如老枪厉害,老枪都是身经百战的!”

大徐和安平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将小蒋带的六罐啤酒喝掉后,大徐跃跃欲试地拿起小二锅头。他见安平坚决地摇头,只好亲了一下酒瓶,说:“小娘子,今夜朕不敢临幸,明儿好好宠你!”把小二锅头投进食品袋中。

他们清理完茶桌,大约十点半了。安平和大徐分别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将包厢门反锁上。让他们意外的是,声称在火车上从来睡不着觉的小蒋,已打起了呼噜。

大徐说:“少喝还真对了,靠他值宿儿别想了。”

安平说:“年轻人觉多,让他睡吧。这样我值前半宿,后半宿你来。”

大徐也不客气,说:“那我先睡了,后半宿一定叫醒我啊,你知道我觉沉,一觉就是天亮。”

安平答应着,熄了灯。

安平和大徐睡下铺。大徐睡眠好,头一挨着枕头,鼾声就起来了。自从安雪儿出事后,安平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每夜半起来喝闷酒,直至天明。

以前安平乘火车,听着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咔嚓”声,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宛若冰河消融的声响,总令他想起李素贞温柔的脸庞,想起安雪儿天使般的容颜。可那个夜晚,这声音却像无形的尖刀,戳着他的心。安平知道烈酒是起效最快的止痛剂,但他明白重任在肩,不能再沾酒了。可夜深时分,他胸闷难忍,终于没能忍住,将手伸向了装着小二锅头的塑料袋。

行进在松山地区的列车,多不整洁。安平他们身处的包厢,被褥散发着一股霉味,枕头好像从煤坑滚过,黑黢黢的。而那对开的墨绿色化纤窗帘,窗帘钩缺损,拉不严实,不过这样也好,月亮能照进包厢,即便熄了灯,也不昏暗。安平没费眼神,就把二锅头拿在手上。烈酒浸润喉腔的一瞬,他觉得一缕阳光从心中倏然升起。见大徐和小蒋睡得熟,他索性将窗帘彻底拉开,对着大好夜色,畅快地独饮着。

安平记得离开包厢的准确时间——零点一刻。因为那时火车刚好经过南伊岭法场,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夜光手表。想起曾在这一带处决过一个女人,那女人要求松绑时,最终是一条狼帮的忙。安平无限感慨,对着窗外轻轻说:“不是你怪罪我没给你松绑,报复我来了吧?真是这样的话,你冲我来啊,别冲我的雪儿,她是那么的弱小!”安平哽咽了。

就是那一瞬,安平突然想,如果辛欣来逃到这一带山中,想着案发多日了,公路铁路的盘查松懈了,他要逃到山外去,也许会踏上这趟夜行列车。这样一想,他坐不住了,干掉瓶中酒,像战士听到冲锋号角似的,不假思索地爬到上铺,取下陪伴了他多年的那杆枪,拎着它出了包厢,朝硬座车厢走去。

他们这次是便衣出行,对枪支也精心作了伪装。上缴的五支枪,有半自动步枪,也有自动步枪,制式不同。安平用的这支56式老款,用麻绳和防雨布单独捆扎,填充了棉花,使它上下一般粗细,从外观看不出枪的形态。另外四支枪呢,两两相捆,分别装入青山木器厂所出产的落地灯的包装盒,伪装成地灯。

那趟车的软席在列车中部,安平先向车头方向搜寻。软席挨着餐车,他路过餐车时,发现这时辰了,那个黑瘦的、留着八字胡的列车长,在享用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个穿白服的女服务员,用不锈钢的托盘,给他端来米醋和辣椒油。辣椒油一定是新炸的,从厨房飘出浓烈的香辣味。从青山上车后,安平曾与这位车长取得联系,说是押运枪支,请他多加协助。他当时看了安平的工作证和单位介绍信后,很热情地说:“没问题,我们是连续千日运行无事故的列车,放心吧!”不过此刻安平拿着枪从他身边经过,他头都没抬,目光始终在那碗油汪汪的馄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