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八章
狄丽娜尔与库瓦汗大打出手
麦收时节的谐谑曲与小夜曲
“帮我们干一会儿吧!”狄丽娜尔向雪林姑丽招呼。
离开饭时间还早。现在,本来是炊事员们休息的时间,雪林姑丽也羡慕大田里干活的痛快,她留下了。
她和狄丽娜尔并排干着活,另一边是库瓦汗。库瓦汗捆麦子非常潦草,倒是真快,麦子理到一堆,既不用膝盖压紧,又不用腰子勒实,只是把腰子轻轻一绕就算完事。雪林姑丽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奇怪,并非很有意识地走了过去,她捆出的麦子形状也与别人的不同,别人的是中间细两端粗的细腰形,她的是蓬蓬松松,一样粗细的筒状。雪林姑丽用手提了一下她捆的麦子,呼噜哗啦,腰子就散开了,麦秆纷纷落地。再一看,库瓦汗一路捆过来丢失散落的麦子也太多。她叫了一声:
“库瓦汗姐!”
库瓦汗回过了头。
“您捆的麦子太松了!”
库瓦汗又掉过了头。
雪林姑丽以为库瓦汗没有听清,便大声重复说:“库瓦汗姐,您捆的麦子太松了!漏掉的麦子也太多了呢。”
库瓦汗回转身,三蹦两跳走到她跟前,摊开右手,掌心向上,向雪林姑丽一伸:
“您是谁?您是新当选的队长吗?不去干您自己的事,找我的麻烦干啥?”
“我是谁,”雪林姑丽眨一眨眼睛,还没有完全觉察到库瓦汗的怒火,“麦子捆得这样松垮,怎样装车?怎样拉运?丢得到处都是,那不是浪费吗?”
“这到底干你什么事?”库瓦汗开始说“你”了。
维吾尔人的礼儿:成人之间相互说话是很少说“你”的,甚至在审讯之中对于犯人,或者夫妻、父子之间,也往往是用“您”来称呼。库瓦汗的这个“你”字的野蛮与敌意伤了雪林姑丽。她说:
“这当然也是我的事,大家的事嘛!”
“哇耶,哇耶!”库瓦汗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从哪里冒出你这么个人物来,我还没见过呢!你才二十多岁,就想当我们的妈妈吗?告诉你,我的妈妈早死了!不好好做饭去,在这儿骚情什么?想勾引几个小伙子吗……”库尔汗的恶言像是贮存好了,憋满在水库里的水,随时一打开两片薄嘴唇做的闸门,就哗啦啦倾泻而下。
雪林姑丽脸红了,她颤抖地说:
“看着你的嘴说话犹言“不要胡说”。。”
“骂你了,骂你啦。我就是要骂你,怎么样?”库瓦汗的洪水势头更猛了,“不要脸的娘儿们,你凭什么找我的差错?喂咦喂咦,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想在我的脖子上挂锅,在我的屁股下面烧火吗犹言“骑脖子拉屎”。?你的本事倒不小,这么大本事,娘儿们,你为什么不给泰外库下个孩子……”
库瓦汗的话更加不堪入耳,特别是提到泰外库的话,使雪林姑丽气恼、羞辱,流出了眼泪。
“闭上你的尖嘴!”狄丽娜尔再也忍不住了 ,她大步走了过来,愤然指着库瓦汗斥责道。
“你们勾在一起欺负我吗?不洁的女人!”库瓦汗骂道。这里,“不洁”二字是暗示狄丽娜尔嫁给了非穆斯林的俄罗斯人。
“你老实点!”狄丽娜尔勃然大怒,她向前冲了一步,身体几乎与库瓦汗碰撞在一起。
库瓦汗迅速估量了一下形势。虽说是一比二,但是雪林姑丽柔弱,狄丽娜尔嫩稚,她自信优势在自己这一方面。其次也是由于她自幼养成的、不问情由在一切争吵中决不示弱的习惯。第三,对于库瓦汗这样的女人,一遇到吵架她就兴奋,进入类似发情与竞技的状态,她的口才和体力都活跃起来了,到了这种境界以后,争吵什么已经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争吵本身,一定要吵下去,要去获得一种“为艺术而艺术”的满足。所以她一边骂着一边伸手向狄丽娜尔脸上抓去,狄丽娜尔一闪,左颊却被库瓦汗的尖利的指甲刮破了,这时库瓦汗按照她多年自我训练的拳路又一头向狄丽娜尔的胸口顶去,狄丽娜尔没有完全闪开,被撞得一个个趔趄,几乎摔倒,但是,当她稳住了重心以后,却看准了照着库瓦汗的面部就是一拳,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到了库瓦汗的上唇上,库瓦汗捂着嘴哇哇地大叫起来。她定了定神,见狄丽娜尔不好对付,便从薄弱环节下手,突然一把抓住了雪林姑丽的头发,疼得雪林姑丽也出了声。
人们纷纷向她们这里奔来,艾拜杜拉停下了机子走了过来。再娜甫拉开了库瓦汗,伊塔汗劝慰着雪林姑丽,杨辉拽住了往前冲的狄丽娜尔。雪林姑丽的头发被揪乱了。库瓦汗吐出了从上牙花上流出的血水。狄丽娜尔叙述了这一仗的起因。艾拜杜拉听后亲自去检查了下库瓦汗捆的麦穗,回来皱着眉说:
“库瓦汗姐,您做得太过分了,您捆的捆子就是不合格,雪林姑丽提个意见,不是很好嘛!”
“什么?你也这么说?你看我老了,脸上有皱纹了,就骂起我来了!你看中了这个小寡妇长得俊了吧!”看来,库瓦汗用拳头没有得到的“胜利”,她准备用舌头夺回来。
雪林姑丽用双手捂住了脸,艾拜杜拉的脸也涨红了。
“你是人吗?不是人吗?这样说话!”再娜甫忍不住喝了一声。
“您这样说话不觉得丑陋吗?”杨辉也说话了。
别人也纷纷责备库瓦汗说话不对。库瓦汗这才不情愿地收了口,但是她嘴里仍然嘟嘟哝哝地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不说就不足以尽兴的恶毒肮脏的言语,好像决了口的渠水,堵上口子以后,水也还要在原来冲开的口子边打一会儿旋。
“库瓦汗姐,您捆的麦子需要全部返工!”伊力哈穆说。他的脚下,是已经一碰就散了的许多麦子。
“胡大啊……”库瓦汗的怒火万丈的英雄气概一下子变成了无限冤屈的愁苦的面容,“你们都看着我老实……”她哭了起来。
这时,雪林姑丽转过身来,一只手继续捂住脸,另一只手抄起扁担,挑起水桶,走了。
库瓦汗哭得越来越伤心,再娜甫却哈哈笑了起来,她说:
“哎,库瓦汗,哎,真感人。您打架时那么有劲儿,为什么捆的麦子却像没吃饭的人干的活儿呢!”
“库瓦汗姐,用眼泪是捆不紧麦子的。我来帮助你,咱们乖乖地返工去吧!”杨辉挖苦了她一句,又给了她一个台阶。
库瓦汗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杨辉已经开始替她返工去了。
“你到底干不干?让杨技术员替你劳动吗?你有脸没有脸?晚上评工分的时候可别怨我们大家?”再娜甫用威胁的口气说。
终于,库瓦汗去了,但她嘴里含糊地发出一种难受而且邪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