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23/24页)
“晚上我去找你。”
她捏了捏我的手,容光焕发地看我一眼。
那天夜里,我一直坐在卫宁家和他们聊天,于北蓓已经进里屋先睡了。熬到四点多,天都快蒙蒙亮了,我才把汪若海熬回家,卫宁也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困得睁不开眼睛。我对他说我也不回家敲门了,就在他这儿忍到天亮。
我关了外屋灯,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假寐,直到确信卫宁已经睡着了,才悄悄起身,摸进里屋。
里屋光线昏暗,于北蓓躺在床上的身影很模糊。她也睡着了,微微发出鼾声。
我站在床前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平静睡相,伸手捅捅她。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看了我一眼,“谁呀你是?”
“小点声。”我俯身上前把脸凑近她。
她认出了我,闭上眼往里翻身给我让出个地方,“你怎么才来?聊什么呢那么半天?一直听到外屋叽叽呱呱地笑。”
我上床,扳她的身体,她闭着眼睛翻过身,对我嘟哝,“我困死了,你先让我睡会儿。”
“再睡天就亮了。”我贴着她耳朵小声说。
“那你随便吧,我真是困得睁不开眼。”
她闭着眼睛睡了。
我稍稍懊恼了片刻,又振作起来,上去亲亲她的嘴,她微微一笑。
我动手深入,总不得要领。
“真笨。”她说了一句,伸手到背后解开搭扣,又继续睡去。
我捣鼓半天,终于把她捣鼓得睡不成了,睁眼翻身对我说:“你真烦人。”
我要做进一步努力,她正色道:“这可不行,你才多大就想干这个。”
她傍着我小声教育我:“我要让你呢,你一时痛快,可将来就会恨我一辈子,就该说当初是我腐蚀了你。你还小,还不懂得感情。你将来要结婚,要对得起你将来的妻子——你就摸摸我吧。”她抓起我按在心口的一只手掌。
那真是我上过的最生动的一堂思想政治工作课。
后来我睡着了,醒来天已大亮,于北蓓悄无声息地靠墙睡着,毛巾被裹在身上。
我下床悄悄溜走,卫宁还没醒,在外屋的沙发上打着呼噜。
我觉得我亏了!每当看到米兰和高晋、高洋他们说说笑笑从假山、游廊和花园走过去盯我一眼或淡淡笑笑,我这吃亏的感觉就格外强烈。
我干吗把和她的关系搞得那么纯洁?我完全有机会在她身上打下我的烙印,可我都干了什么?连手都没拉一下。从和于北蓓共度那一夜起,我便用看待畜生的眼光看待女人。
那时我读了手抄本《曼娜回忆录》,我对人类所有的美好感情充满了蔑视和憎恨。我特别对肉感、美丽的米兰起了勃勃杀机。在我看来她的妖娆充满了邪恶。她是一个可怕的诱惑,一朵盛开的罪恶之花,她的存在就是对道德、秩序的挑衅,是对所有情操高尚的正派公民的一个威胁!
那天我一直跟踪着她。她在高晋家闲坐,我就站在楼上的栏杆柱旁监视着院落的出口。他们一行去“六条”的小饭铺吃饭,我就隐身在饭铺隔壁的副食店里。她和他们在里面吃了很长时间饭,出来又站在街边自行车铺门口说了会儿话,然后看到一辆24路公共汽车驶来,她便和他们告别,上了公共汽车走了。
等高晋他们进了胡同,我便从副食店出来,骑上搁在居委会门口的自行车沿着北小街奋力骑去。
在演乐胡同口我追上了那辆公共汽车,然后一直隐在骑车的人群中尾随。
过了“禄米仓”站,我看到她在公共汽车的后排座上坐下。
她和很多人一起在北京站口下了车,然后上了长安街,上了一辆1路公共汽车。
我跟着这辆1路车经过东单、王府井、天安门和西单,看到北京饭店新楼前扒在铁栅栏上看自动门开合的外地人,广场上飘扬的国旗和照相的人群,那时姚锦云还没有驾车冲撞人群,广场上没有设置任何围栏和隔离墩。
我经过电报大楼时,大楼上的自鸣钟正敲十二响;“庆丰包子铺”门前有很多人在排队买包子,“长安戏院”刚散了一场电影,人群拥挤着占了半条马路,人们谈论着西哈努克亲王的风采。那天晴空万里,我一路骑行心旷神怡。
她在“工会大楼”站下了车,沿着林荫道往前走,我放慢骑速,在大街上与她遥遥平行。
她拐进了楼区,我径直骑向木樨地大桥,拐上了三里河路,经过玉渊潭公园门口,从中国科学院大楼下骑过“二机部”,经财政部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楼前骑到她家楼前捏闸停住。她正好刚从另一条路到达,进了楼门。
我抽了一支烟,把自行车锁在一家礼堂门口,上了楼,楼内走廊空无一人。
我用万能钥匙捅开了她家的门。经过她父母房间时撩门帘看了一眼,里边没人。
她刚脱了裙子,穿着内衣坐在床边换拖鞋,见到我突然闯进,吃了一惊,都没想起做任何遮掩动作。
我热血沸腾地向她走去,表情异常庄严。
她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了一声,就被我一个纵身扑倒在床上。
她使足全身力气和我搏斗,我扭不住她便挥拳向她脸上猛击。她的胸罩带子被我扯断了,半裸着身子,后来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忍受着问我:
“你觉得这样有劲吗?”
我没理她,办完了我要干的事站在地上对她说:“你活该!”
然后转身摔门而去。
我带着满足的狞笑在日光强烈的大街上缓缓地骑着车,两只脚像鸭子似的往外撇着,用脚后跟一下下蹬着链条松弛的轮子。
我眼前晃动着她被我打肿的眼睛和嘴唇,以及她蓬乱、像刺猬似的根根竖起的头发。
路上的人都看我。
我回家照镜子,发现脖子上、脸颊上有被她的指甲挠出的血道子,摸上去火烧火燎地疼。
就让她恨我吧,我一边往伤口上涂着红药水一边想,但她会永远记住我的!
那个夏天我还能记住的一件事就是在工人体育场游泳池跳水。
我从来没从高台往下跳过水。我上了十米跳台,往下一看,立刻感到头晕目眩。我顺着梯子下到七米跳台,仍感到下面泳池的如渊深邃和狭小。
我站在五米跳台上,看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真想与它融为一体,在它的无垠中消逝,让任何人都无处去觅我的形踪,就像我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会有人为我伤心吗?我伤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