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 五(第2/2页)
赵尧舜翻着电话号码本认真查看搜捡,掏出硬币塞进投币孔,沉着地拨号。
“喂?”一个苍老庄重的声音说。
“去你妈!”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这女子好音道。”
在大柱簇立的古式大殿里,乐队奏着欢快的舞曲歌手在纵情唱,衣着华丽的人们陀螺般地对对旋转着,舞会已进入高潮。于观、马青、杨重、刘美萍一进入舞场便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杨重拉起刘美萍,于观和马青各自拽起一个坐着观看的姑娘加入了人群的涡流。在大圈巡回中,他们遇到了也在旋转的宝康和林蓓,看到了和一个陌生年轻姑娘坐在角落安详地观舞的丁小鲁,在演奏台的旁边他们还看到了瞪眼望着人群的赵尧舜。
再次从丁小鲁面前舞过时,她看到了他们,笑着招手,冲于观喊:“行嘞,惨不忍睹。”
于观笑着松开舞伴,走出场子,杨重也跟着走出来,刘美萍立刻让别人接走,马青也继续随着人流边舞边转远去,“好久没见,你都上哪儿啦?”
“我天天都在家待着,别说上哪儿都找不着我。”丁小鲁笑着说,“杨重你好,你请我们这位小姐跳一圈。”
“请吧。”杨重牵起丁小鲁身边那个姑娘的手,搭膀扶腰舞走。
“哎哟哟我累坏了。”舞了一圈回来的刘美萍汗津津地拿手绢扇着风下了场,在于观身边还未坐稳又让人请走了。
“看见林蓓了吗?她也来了和那个宝康。他们快结婚了。”
“她没跟我们说。到底修成了正果。”
“她有点怕你们。”
“我们有什么可怕的?你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怕你们,可不了解你们的人就觉得你们形象狰狞。”
“小鲁。”林蓓脸通红地一个人沿着舞场边走过来,“你怎么不跳?噢,于观你好,好久不见。”
“听说你快结婚了?”
“啊,就那么回事吧,结结看,不成就离。”
“别那么回事呀,这是人生大事。”于观笑眯眯地说,“人家说自杀的办法有一百种,其中一种就是和作家结婚。”
“是吗?”林蓓笑弯了腰,“你说得真逗。”
“屁!屁!”马青指着林蓓笑叫着,从她们面前舞过。
“讨厌。”林蓓白了已远远而去的马青一眼,回头甜笑着。她穿了一件印着个大大“P”字的棉织圆领衫。
“哎,杨重,你别坐下。”丁小鲁走开叫住刚下场的杨重,领他到一个枯坐着的姑娘面前,“你再请我们这小姐跳一圈。”
“来吧。”杨重牵着那个姑娘的手带入场中,调整了一下步伐,急剧舞起来。
舞曲变为探戈,舞场上节奏慢下来,紧搂在一起的人们分开,小心翼翼地共同举步,哈腰躜行。
“宝康呢?怎么不过来?”于观问林蓓。
“噢,他在那边和人说话,他碰到几个熟人。”
“你别听他们说的。”宝康和赵尧舜并排站着,注视着舞场内神采飞扬、互相大声说着话自如支配着舞伴变着步伐的马青和杨重,“这些人已经完了,他们嘴里没一句真话。”
舞曲再度变快,人们又开始集体旋转,滚滚流动。刘美萍几乎全身被一个宽胸脯的男人满把搂在怀里,刮风般地旋着,痴痴地笑着:“不不,我不是歌舞团的,但我小时候就喜欢舞蹈,因为我腿长我们单位的人都叫我仙鹤。”
“胡大,我真的不行了。”舞伴又换了一个胖姑娘的杨重竭尽全力地旋转着,满头大汗对在他身边美滋滋迈着步的马青说,“丁小鲁把全世界最重的大翠瓜都悠给了我。”
宝康笑吟吟地远远伸着手,像刚下飞机的国家元首快步走向迎接他的要人们行列那样奔向林蓓。
赵尧舜阴着脸带着一个中年妇女不时看着脚下和身后左右的人进入舞场。
所有的人都在舞,在咧嘴欢笑,人头汹涌,胳膊腿横飞,音乐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从人们脸上挥洒出来的汗水在灯光下形成一片蒙蒙的亮闪闪的雾,使人们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混沌一团,只间或有鼻子或眼睛等局部清晰、一闪即逝地显露,在这层雾的下面是成百上千疯狂扭动的身体和不停跺地的脚,交织在一起,无律杂沓地变换位置。
“我们也跳一会儿吧。”于观张开双臂。
丁小鲁站起来,拉拉衣襟,搭上于观:“我只能跳我们最熟的——慢四。”
两人沿着舞场边缘缓缓游动。
夜里,于观家,老头子半睡半醒地调着袖珍半导体收音机,调着寻找台,每个台的播音员都在说:“这次节目播送完了……”
(原载《收获》198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