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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枪杆将佘家房间变作了“司令部”。宋梅用躲在楼道口,眼见他把物什堆在客堂里。掉穗的扫帚、旧的洋火炉、霉迹斑斑的木盆子。还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原是佘恩宠房里的,连机身上的罩布,都照样搬过来。
四个服色肮脏的孩子,围着一个女人奔逐。那女人个子小,嗓门大,一口哐啷啷的阜宁话。扯起一个孩子,打两下,扔开。丁枪杆倒放小条凳,将木盆和被褥堆上去。凳面刮过实木地板,留下一浅道划痕。
是夜,宋梅用走进厨房,碰到丁枪杆的女人。严招娣也在,手上洗着菜,嘴里叽叽呱呱,一口一个“林大姐”。那林大姐吊着眼角,绷着面皮,仿佛随时生起气来。宋梅用摆出砧板,犹豫一晌,也过来搭讪:“林……同志,我也是阜宁的。我爸以前在陈良集东南,于桥村的。您是阜宁哪里?”林大姐似乎没听见,揭开锅盖,将面孔扑进蒸汽里。严招娣见宋梅用碰了钉子,微微一笑。宋梅用面颊微烫,转身做饭去。稍后,她意识到,林同志或许不想被点穿是苏北人。
丁家的三子一女,都有一双深窝眼,眼角拖斜下来。他们给晾晒衣物按上泥手印,将死老鼠藏进饭焐子,还在洗手间里撒满垃圾。宋梅用踩到他们扔的鱼泡,滑了一跤,半个月不能走路。
佘家房门上的门套被拆掉了,门板被丁家孩子刻花。门边堆起拖把、扫帚、痰盂、火油瓶、洗脚盆、搓衣板。门前地砖蒙了油腻和灰尘,颜色变深了。一次,林同志搬煤饼格子上楼,被楼梯口的消防栓蹭到。丁枪杆将它和火警箱子一并砸烂,说是破了四旧。
旬余,陆续搬来十多户,都是造反积极分子。连储物间、衣帽间都住了人。没抢到房间的,就在客堂或厨房里,用薄板隔出一块住处。甚至敲掉露台葡萄架,搭起棚阁来。一日,抢占琴室的人家,把一台Barratt&Robinson立式钢琴抬下楼。一堆人围着低声议论,丁枪杆打开钢琴顶盖,伸手掏一掏,说:“里头放不了东西。资产阶级的东西,除了占地方,没一点用处。劈了当柴火吧。”宋梅用躲到屋里,听着斧头斫琴的声音,偷偷哭一场。那琴是早年从香港进口来的。柚木外壳,紫檀木黑键,上门板雕了花。除了佘恩宠学琴用,倪路得也会偶尔坐下来,磕磕绊绊弹几曲。弹累了,便合起压键木,抻抻手指头,对着窗外出一歇神。那个辰光的倪路得,还是太太模样,穿了旗袍,梳齐了头发,挺直了腰背。那么缓慢,那么安静。回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