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

01

小雷家众人虽然都看得出雷霆今年艰难,但时近年关,大家心里都还是向往着年货分发,多点少点都行,最起码有个过年的喜气,可大家没等到一件年货,更别提年终奖金,却看到村里由妇女主任正明妻子带头,把橱窗红红火火地布置起来,将灯笼彩绸从仓库搬出来挂满树梢屋檐,看上去似乎是热热闹闹迎新年的样子。

大伙儿不知道年货究竟发不发,当然一拥而上,去橱窗看看有没有透露一丝消息,消息没有看见,却见满橱窗的奖状、锦旗和照片。大家对奖状锦旗没兴趣,视线大多落在放大成一尺来高的照片上。照片上大多数是雷东宝红光满面地接受锦旗奖状,接受领导会见,与领导举杯同庆等。大家都是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嘀咕,好个什么啊,年货都发不出,还吹吹打打,穷闹。

也有心细的人看一眼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更有心细的看到有两张照片乃是新鲜热辣出炉,分别是吃喝和唱歌,吃喝的那一张上,龙虾的两根长长胡须和旁边的两瓶XO洋酒触目惊心。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纷纷猜测上了,不知道这一桌需要多少钱。大家猜着猜着,都是悄悄嘀咕,花那么多钱也不过是两小时吃喝,若是拿来分年货,每人足够分一刀肉,可都还不知书记一年吃掉多少这样的饭菜呢……难怪,吃得那么胖。

众人的情绪随着发年货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渐渐发酵。

既然说没钱没钱,连发年货的钱都没有,那么圣诞元旦的那些吃喝玩乐钱是哪儿来的?每天雪亮汽车进进出出的钱又是哪儿来的?敢情大家伙儿没年货,都肥了他雷东宝一个人啊。众人敢怒而不敢言,于是雷东宝经过的时候,大家原本迎候的笑脸都变得勉强,有些甚至远远避开。

小三一看到橱窗里的照片,心里就说不妙,他想取下橱窗的照片,但是考虑到布置橱窗的是正明的妻子,打狗看主人,他可绝不能在橱窗上乱动手,因此小三赔笑去村办协商。村办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几乎虚化,因为村办不用做实事,本应属于村办的事,现在几乎都是雷霆兼管,村办几乎成了士根带领的养老办。小三进了小小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村办的时候,里面有士根,有正明妻子,还有其他几个老年村干部,不过里面倒是温暖整洁。

在这个办公室里,小三没有受到常规的善待,他也不敢奢求,这些人别看没权,可个个老资格,尤其是士根尚存三分余威。因此小三赔笑进去,先跟士根打个招呼,递上香烟,又跟其他几位招呼递烟斟水,完了才能坐下说话。

他斜插着坐正明妻子对面,脸却对着士根,笑道:“士根叔,村里让彩旗灯笼这一布置,过年气氛全出来了,还是士根叔高,不用多少钱营造出节日气氛。”

士根道:“小三客气,本来我们也插不上手的,每年都是你们主动帮村里把这些事做了,我们乐得偷闲。”

正明妻子脆爽地道:“是啊,我们等啊等啊,还等着看两家戏班子唱对台戏呢,等来等去等不到,想到你三主任做事一向不会拖拖拉拉,那肯定是有原因了。看来我们没法偷懒啦,只好调集有限人力小打小闹,三主任,不会冲撞你们的大布局吧?”

“哎哟,嫂子这话说的,谢都来不及呢。不过书记希望橱窗内容尽量不要突出他个人,还是应该多宣传宣传集体……”

“哟,三主任,你这是假传圣旨吧,谁都知道突出书记个人那是非常应该,我们村哪件大事不是书记带头领跑?三主任,别书记客气客气,你就认真上了。你回去跟书记说,说这是我们村集体对书记一年来辛苦工作的肯定和感谢。”

小三被正明妻子真真假假地指出假传圣旨当然心虚,就冲着士根笑道:“士根叔,我另外拿些照片来吧……我们村去年变化很大,很多照片是专业人士拍摄的,跟我们寻常见的不一样。”

士根却是深深地看了小三好一会儿,才道:“我们肯定是坚决配合公司决定的。”他让正明妻子把橱窗钥匙拿出来交给小三,“呵呵,小三,我们几个继续偷懒啦。”

小三千恩万谢出来,心里很感激士根的好。他回头赶紧把橱窗里的照片扒拉下来,换上新的,再看焕然一新的橱窗,他拍拍脏手心里很满意。

小三走后,士根过来。穿上冬衣的士根显得壮实许多。他看看内容完全变换的照片,微微摇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他早看出刚才小三是假传圣旨,雷东宝这个人他熟悉,估计那橱窗挂上一年,雷东宝都不会看上一眼,然而小三毕竟年轻,做事考虑到一二,考虑不到三四,已经挂上的照片被这么一换,那就更欲盖弥彰,谁的心里不是明镜儿似的。正明妻子也过来,跟士根招呼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士根装聋作哑地走开,也不去办公室,直接回了家里。

小三收拾完橱窗,本想跟雷东宝打个招呼,但一想这事儿牵涉雷东宝宠信的正明,他要是万一说的哪句话不中听,被雷东宝骂了,那不是吃力不讨好吗。但想到刚才在村办被正明妻子的一顿夹枪夹棒,他心中又是不快,橱窗照片的事是一定要作为一个动向反映到书记耳朵里的,可怎么说才好?

小三想到韦春红,老板娘一流的精明,书记还不一定挂心上的事情,老板娘定会领会其中三昧。

韦春红离家之初狠狠关了手机,但一边关着一边挂牵,第二天晚上都挂牵得恨不得偷偷溜去看有没人在屋里。第三天乖乖把手机开了,雷东宝倒是打来电话要她立刻回去,韦春红提出条件,要雷东宝发誓酒后不得喧哗和不再问她要钱填小雷家亏空,她才回家。雷东宝心说多大的事儿,想答应,却开不了口,大老爷们怎能被老娘们要挟,绝不。他就不信韦春红能在外面待多久,再说春节很快就到,他最清楚韦春红过春节的时候那是非在小雷家的家里出现一下,明示她的正房身份不可的。他不急,韦春红爱来不来,他就回老娘家去住了,反正哪儿都有饭吃有床睡。

韦春红当然不会自己送上门去,这回说什么都憋着劲不回,但憋了几天后还是忍不住将宝宝塞给找回的保姆,找个白天偷偷回去家里,想帮雷东宝收拾一下,但进去屋里,却见屋里几乎没动弹,而桌面上都积起薄薄一层灰。韦春红一颗脑袋空白了好久,他会不会在外面乱来?她借着给婆婆请安打个电话,好在婆婆说儿子这几天每天回家,她才放下心来,可心里又憋屈上了,为了不发不问她要钱的誓言,雷东宝竟可以就此抛下她不理,后来连个电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