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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辉的父亲从部队赶回家,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父亲来到灵堂,掀开爷爷脸上的草纸,看了最后一眼,表情深陷在脸里,已凝固,奇形怪状的。父亲没哭,曹辉从没见他父亲哭过。他听见父亲说了句:“不像是爹了。”完了又把草纸盖上。

孩子在院子里被传来传去,像只玩具一样,众人都来瞅,都很好奇。大伯对父亲说:“小家伙长得挺像你的吗?不会是你在部队跟哪个大闺女弄出来的吧?”此时,曹辉的母亲已经被气走了,她去了学校,虽然这两天请了假,可她还是对代课老师不放心。

当晚,父亲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给母亲听,说是在火车上一个女的丢给他的。母亲就质问他:“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那女的偏偏把孩子给了你?为什么连个字条也没留?”父亲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曹辉说:“因为看爸爸是解放军。”父亲说:“儿子说得对。”他看着曹辉又朝上蹿了一头,真是感到高兴,想顺手摸摸他的脑袋,可后者却飞快地躲开了。母亲问:“你打算把孩子怎么办?”父亲说:“我们养着,你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吗?”母亲瞪着他,说道:“你爹还没送走,又送个亲娘来,你就好好养着吧。”见母亲生气了,父亲就改口说:“过两天我就把她送走,送福利院去。”这时,大伯的儿子振东来喊他,去商量出殡的事。

有什么好商量的呢?他们都定好了,要把爷爷(爷爷奶奶合葬)的葬礼搞得不说风光一点,也得体面一点,每家出份三千。大伯、二伯凭着他们的社会关系,那三千不但能挣回来,还可大捞一笔。大伯在村里干书记,二伯是副镇长。而父亲,把母亲养的那头猪算在内,只是勉强能凑齐。父亲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老盆里烧纸,看上去像是在烤火,火苗映红了他的脸。言语间,他们好像在指责他。他越沉默,他们就显得越有理由。那意思似乎在说,你离家这么多年,也没尽什么孝心,所以淑敏伺候爹是应该的,是代你尽孝呢,别叫她整天咋咋呼呼的,感觉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淑敏就是曹辉的母亲。

第二天清晨,镇上的殡仪车把爷爷带到了火葬厂,一缕青烟升上天空,焚化炉里落下了一把灰。爷爷被装在一个红面黑边的骨灰盒里,等到出殡那天,再把骨灰盒放到棺材里去。父亲认为,有了骨灰盒就行了,再套个棺材,多余。但话一出口,招之而来的是大伯、二伯对他的不满。

在家里,父亲向母亲表达了自己的怨气。曹辉睡了,但听得见他们在说话。母亲说:“你们曹家没一个好东西。”父亲问道:“也包括我吗?”他想对母亲幽默一下。但母亲没理他,就讲了大伯、二伯干的一些丑事。最后母亲说:“小辉说要拿枪毙了他们。”父亲表示完全赞同。

母亲问:“你今年能转业回来吗?”

父亲答:“没指标,回不来。”

“那我们还能过去吗?”

“级别不够,也过不去。”

这时他听见母亲哭了,她的哭声也把婴儿弄醒了,同时哭起来。母亲哄了半天也没哄好,就很生气地说:“你快把她撂了,烦死人啦。”父亲没动,母亲说:“不撂是吧?”她站起来,父亲以为她想把孩子扔掉,结果看到她赤着脚,到了曹辉的房间。

父亲哄着孩子睡去,可母亲还在抽噎。曹辉伸出手来,摸到了母亲的泪水。父亲突然感到,当然,这是曹辉回忆起这一幕时想象了父亲的感受,父亲觉得自己像身边的婴儿一样,被黑暗包裹着,孤独、无助。他也想哭,于是泪水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