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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摆着猪头肉,油炸花生米,几道热菜也陆续上来了。哑巴和长眼皮分坐两边,边喝边聊,在切入正题之前,他们照例要谈谈国际形势。
长眼皮说,萨达姆死了你知道吗?哑巴跟他碰了碰杯,意思是,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用你说?长眼皮接着说,卡扎菲被干掉了你知道吗?哑巴就接着跟他碰杯。长眼皮继续说,下一个是谁你知道吗?哑巴搭着手势回答道,下一个是谁关你鸟事,喝吧。于是两个人一饮而尽。
拿了纸和笔,长眼皮开始跟哑巴说正事。长眼皮写道,下午春雪又带那男的去了他家里,很长时间才回来。为了确保自己说的是实话,长眼皮又加了一句,我要是扒瞎话,把眼珠子抠下来安到屁股上。哑巴回道,你走路不会磕到了。长眼皮问,为什么?哑巴回答,你下面也长了眼睛嘛。长眼皮这次没写,嘴里骂道,狗日的涮我是吧。哑巴写道,狗日的我相信你,那人是不是晏驾墩的,你上次带我去看的那家?长眼皮点点头,说,你他妈的听得到呀。
长眼皮和哑巴不是一个村的,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自然有相同的地方,那是因为孤独。当然他们也有所不同,就是长眼皮尝过女人味,哑巴却没尝过。有人说,看见长眼皮在村里偷了鸡到镇上卖,卖了钱就在镇上找鸡。听话的人随口问道,那鸡不会是我们家的吧?说话的人就问,你指的是前面那只还是后面那只?这虽然是个笑话,但已说明人们都觉得长眼皮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都得提防着他。但哑巴始终觉得跟长眼皮很亲,好像几辈子的老伙计。
长眼皮打着手势问哑巴,你有没有日过你嫂子?
哑巴脸红了一下,但酒把脸盖住了,没看出来变化。
长眼皮说,鸟人,就知道你没有,你没那个胆量。
哑巴害羞地笑了笑。
长眼皮拿出一百块钱,在空中甩了甩,说道,我想日她,给她一百块钱,她不干,她就那么值钱吗?
哑巴拿手比画着,意思是,把钱收起来,收起来,等结了婚你再给礼钱也不迟。
长眼皮就把钱收了起来,说,忘了你是个哑巴,跟你说也说不清。
一瓶酒不知不觉被干掉了,长眼皮酒量有限,估计哑巴喝了小七两,可他还想喝。长眼皮担心他喝醉了付不了钱,就及时制止住了。哑巴结了账,另外给了长眼皮五十块钱,这是他们俩讲好了的。
走出餐馆,长眼皮一头扎进了洗脚房,熟门熟路。临走前对哑巴说,家去吧,今天你要不把你嫂子给办了,你狗日的就不是哑巴。
哑巴看着长眼皮消失的背影,抽了支烟,然后骑上车出了镇子,却没有回家,而是朝北而去。他要去晏驾墩,教训教训那男的,叫他离春雪远一点,不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天上的月亮,明亮而孤独,照得万物清晰可见,照得哑巴的愤怒也清晰可见。哑巴骑得飞快,感觉他和他的影子在赛跑。
在晏驾墩村头,哑巴把车子锁好,藏在麦穰垛里。到了那男的家门口,透过门缝朝里看了看,院子里的玉米堆挡住了视线。哑巴在犹豫,如果春雪在的话怎么办?哑巴想好了,就对她说,洋洋叫我喊你回家吃饭。哑巴决定爬进去,院墙很矮,没费事就翻过去了。他转身要把院门打开,留好后路,却发现门根本就没上闩。
三间主屋,西边的一间亮着灯,透着微黄的光。
屋里的女人坐了起来,她听到了推门声,就像她一直想象的那样,那人真的拿她来了。她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嘴里还透着一股酒气,真是香啊。她多么欣喜,“快拿我走吧!”她的苦痛就要结束了,她的灵魂就要随着黑影飞出她的院子,飞出这个小村庄,到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但她不知道黑影怎么带她走,她看到他空着手。黑影说了一句话,但她没听懂。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听不懂是很自然的。女人就问道,现在就上路吗?我的孩子正在院子里剥玉米,那么一大堆玉米,他怎么剥得完啊?可是他剥不完的话,他爸就不给他钱买校服。
黑影伸出了手,布口袋一般,看来要收她进去了。女人流着泪说,我想把我的孩子喊进来,他可能是睡着了,我要嘱咐他两句,我喊他,他就是听不到……这时黑影张开了布口袋,女人顿时被黑暗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