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7页)
“我要等一个日子。”
“什么日子,是周年祭,还是诞辰日,还是五一劳动节,国庆节?清明节、端午节?”
“都不是。”
“莫非要等到我们破译‘光密’?”
“对!”
黄依依定定地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难道我破译了‘光密’,你就会爱我?”
安在天苦笑道:“你怎么整天就想着爱啊爱的,难道爱有这么重要吗?”
“难道还有比爱更重要的吗?”
“当然,对我来说,破译‘光密’就是现在最重要的,比其它任何东西加起来都重要。要说爱,这是最大的爱,是爱国、爱党、爱人民、爱社会主义的体现。”
“你愿意为它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对。”
“可是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还有我们的人民,我们的社会主义,没有说你只能爱她们,不能有其它的爱。”
“其它的爱要服从于这些爱,我现在只想破译‘光密’,除此之外,别无它念。”
“我也想破译‘光密’。”
“那就好好破吧。”
“但我是个怪人,我心里没有爱情,就没有灵感。”
“你很固执,我想……如果你把这种固执用在破译‘光密’上,就是没有爱情,也照样会有灵感。”
黄依依感到很失落,嘲笑道:“我呢,很傻。你呢,对于国家,你是伟大的;对于我,你其实挺狠心的。行了,不早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安在天看看她,站起身:“那你早点儿休息,等病养好了再来上班,这两天就在家歇病假吧。”说着,就要走。
黄依依绝望地看着他,看他走到门口了,突然道:“你就这样走了,不跟我告别一下。”
“不是告过别了嘛,还要怎么告别?”
“过来抱抱我。”
安在天站着,不动。
“就像你跟安德罗告别一样,来,抱抱我,就把我当作一个苏联人吧,入乡随俗。”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在天实在无法拒绝了,他苦苦一笑,走上前,轻轻地抱住她说:“好,再见。”
黄依依似乎为了让安在天放心,显得平平静静地,而且专门找了一个肩膀外侧的角度,轻轻地抱着他。就在这时,她眼睛一闭,悄然流出一行泪,客气地:“再见。”
这泪,黄依依只流给自己,安在天没有看到。安在天已经出了门,回身在关门时,一直默默目送他的黄依依喊道:“安……”
安在天回头。
“破译‘光密’的难度很大,但我现在要破译它的决心也很大,为了我爱的国家,也为了你……和我,我不会撂挑子不干的。”说着,她背过身去。
安在天对着她的背影道一声“再见”,轻轻关上了门。
黄依依茫然地坐到椅子上,看着安在天留下的那两根烟蒂,她拿起,吹掉了烟灰……
多少年以后,当安在天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和黄依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没有“光密”,他们可能终生无法相遇;但同样因为“光密”,注定他和她在相遇之后,又各自而去。
安在天刚起床,他拉开窗帘,顿时阳光洒满了一地。
他在跑步,往山上跑去。迎面看到穿了一身运动服的黄依依,矫健如一个运动员一样,正从山上往山下跑来。
黄依依正正经经地向他问好:“早上好。”
安在天还没适应她这种变化,只好也点点头。
黄依依礼貌地挥挥手,跑过去了。
安在天整个感觉如见了一个普通的部下,不习惯,直奇怪,他回头望着黄依依远去,像是怀疑自己眼睛似的……
黄依依从窗口买好了稀饭,可能因为被烫了一下,她叫了起来。
安在天还在排队,见状,忙问:“要帮忙吗?”
黄依依没理会他,径直跑到餐桌前,把稀饭放下,然后才回身,对安在天客气地微笑了一下说:“安副院长,谢谢。”
安在天没有言语,跟队伍往前走着。
他再一回头——黄依依真是被烫了,正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吸吮着,她的样子,像极了婴儿。
安在天上楼来,迎面遇到小费,神秘地说:“今天不知谁烧了高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安在天问:“怎么了?”
“黄研究员第一个就来了,以往她都是倒数第一个。”
安在天过来,看见黄依依正在拖地,她不光拖了自己的破译室,还有走廊……
安在天在办公室里,听到黄依依有节制地敲了三下门,尽管门敞开着。安在天从里间出来,见是黄依依,不习惯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黄依依:“我有事。”
安在天:“……你没事也可以来。”
“我来请假,我去木工房。”
“哦,这种事你告诉小查就可以了。”
“她不在,她男朋友来了,她到火车站接人去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谢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同意的。”
路上,太阳把一旁的树林,照得富有层次和诗意。一只小松鼠跳上了树,眺望着什么,远去。
黄依依拎着一只布口袋,在路上走着。安在天坐车从后面上来,远远地看见她独自一人的身影。车在黄依依身边停下了。
安在天:“上来吧,我送你去木工房。”
“不用,我走着去,不算远。”
“你病还没好透呢,别累着了,我去院里开会,顺道儿捎你过去。”
“才不顺道呢。”
“绕不了几步路……”
黄依依还是摆摆手,径自走了。
安在天对司机说了一句什么,跳下车来。安在天追上黄依依说:“车没油了,我也走去开会吧。”
黄依依没有说话。
安在天默默地从她手里接过布口袋,走在前头。黄依依无言地跟在他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