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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珍说,你给儿子取个名字吧。我说,名字我早就想好了。我找了张纸,写下了方长两个字。秀珍一愣,方长?怎么听着像和尚的名字?什么和尚的名字?这个字不念“zhang”,念“chang”。方长,就是来日方长的意思。就是说生了儿子,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秀珍愣了一下,说,反正我觉得怪怪的。我说,我这初中文化能取这样的名字已经不错了。反正先叫着吧,如果真不喜欢,以后上户口的时候,再想个好名字。
儿子不像我,像秀珍。儿子像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秀珍却说他像我,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儿子哪里像我。或许,秀珍是想让我高兴高兴,她知道我有多想要个儿子。其实,话说回来,儿子像谁,又有什么打紧呢?这可是我的儿子,是天底下最宝贝的东西。
我跟秀珍商量,现在有了方长,我想让她把超市的那份工作给辞了。我说,我现在有三份工,赚的钱够家里用了,不想她再去劳累。可秀珍却不愿意,她舍不得她那份工作。好不容易才找来这么份好工作,干吗辞掉?方长也可以放到幼儿园啊,大不了我以后不上晚班了,不是也没影响吗?
我耐心地劝秀珍,可我们现在有三个小孩儿了,带个人不是带根绳,你哪还有精力上班啊?如果你去上班,我又在外面,三个孩子,一个都没在我们眼皮底下,怎么放得下心?我们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吗?
秀珍没接我的话,扭头看着方长,你爹现在是大富豪了,妈妈挣的钱他都看不上了。
听了秀珍的话,方长突然就咧嘴咯咯地笑,就像他听明白了一样。我轻轻地刮了一下方长的鼻子,儿子,你也听懂了吧。你爸爸有了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富豪了。
秀珍也笑,笑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又有些忧愁,如果我没工作了,你就更要辛苦了。
我笑笑,怎么会呢?我又没起早贪黑地上山砍柴,也没有钻地去挖煤。家里也有吃有喝,苦什么?不就是骑骑三轮车,送送牛奶报纸吗?虽然也不算什么好行当,可我觉得我挺自豪的,你看那些城里人,养一个孩子都那么吃力,我一个骑三轮车的,却能养三个小孩儿,你说我自豪不自豪?秀珍,有了这三个孩子,我真觉得背上夹了块板子,整个人都挺直了。对了,我告诉你件事,前两天,我在路上碰见以前的一个熟人,他还说我长高了。我一开始还没听懂什么意思,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你看我有这三个儿女,每天昂首挺胸的,你说我能不长高吗?
秀珍听了,忍不住笑,看把你得意的。
其实,我还有个得意的原因没有告诉秀珍,就在今天,加上新领的工资,我们的存折里面正好满了四万元。当我知道这个数目后,我真想把这钱从银行取出来,放在床上,一张一张地摊开来。想想,城里的钱还是好挣,要是在乡下,一千元都很难存下来。在城里,我骑三轮车,送牛奶,送报纸,我还偶尔出去接佛事,再加上秀珍超市里的收入,这钱就不声不响的很快积攒起来了。算算,拢共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如果满整年,存下五万肯定没什么问题。一年五万,十年五十万,二十年就是一百万。方长现在刚一岁,等到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我就可以交给他一百万了。
算着这笔账,我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我朝房间四周打量了一遍,一百万元,如果都换成一元钱的硬币,能不能将这个房间叠满啊?
这天早上,秀珍便去超市办辞职的事情。出门的时候,她叮嘱我今天不要出去骑车,到店里办好辞职的手续她就会回来的。我说要不要我陪你去。秀珍说不用的,你就在家好好带孩子吧。
到了下午,秀珍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跟店长说好了,明天就可以不用去上班了。不过同事们要请她吃个散伙饭,晚饭就别等她了。
我就在家陪着二囡和方长玩,等到大囡放学回来,我就让大囡陪弟弟妹妹,我去买来菜,烧给她们吃。吃完了,大囡便开始做作业,我和二囡则一起逗方长玩。很快,天就黑了。方长肚子饿了,要吃奶,可秀珍挤在奶瓶里的奶已经没了,方长不高兴,便哭闹了起来。我有些烦躁地看了看时间,这都快八点了,秀珍怎么还不回来。我打秀珍的手机,手机却关了。奇怪了,怎么回事啊?我有些着急起来。又坐了一会儿,我终于坐不住了。
大囡,你在家里陪着弟弟妹妹,我去接妈妈好吗?
大囡点了点头,爸爸你去吧。
我想了一下,不放心,又叮嘱道,大囡,你要把门锁好,除了爸爸妈妈,谁叫门你都不要开,知道了吗?
大囡又点了点头。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知道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这时,大囡反倒催我了,爸爸,你快去接妈妈吧,我是大孩子了。
于是我便骑着车急匆匆地出门,往秀珍的超市赶。到了超市,超市里还没下班。我一进去,便看见了一个胖乎乎的收银员,我问她秀珍还在吗?她说,早走了啊,七点钟就走了,说要回家给孩子喂奶。
七点钟就走了,要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八点了,秀珍骑着电瓶车,从这里回家,再慢也用不了一个钟头啊?真是怪事,秀珍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出了超市,我又赶紧往家里赶,我安慰自己,也许秀珍现在已经到家里也说不定。一走到家门口,方长还在啼哭,我心里一紧。开了门,秀珍果然没回来。大囡奇怪地看着我,妈妈呢?我随口撒了个谎,妈妈有点事,我先回来看看你们。大囡,你再照顾一下弟弟妹妹,爸爸再回去接妈妈去。千万不要开门,知不知道?大囡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骑着三轮车,沿着秀珍平常走的路,慢慢地寻找着。秀珍到底会去哪里呢?一路上,不时有救护车和警车开过,发出尖利的警报声。听见这个声响,我的心便一阵阵地抽紧,不时滑过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晃了晃脑袋,逼着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就这样,我骑着三轮车,慢慢地驶上南门那条有些偏僻的斜坡,我一边骑,一边往四周打量着。骑了一会儿,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微弱,听不清明。我停下车,仔细辨认了,对,是秀珍的声音。我顺着声音又寻了一阵,终于看见了秀珍,她坐在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下,电瓶车则倒在一边。因为天太黑,根本就无法察觉。
秀珍,你怎么了?秀珍看见我,想露个笑容,眼泪却先流了出来。她告诉我,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多钟头了,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我再不来,她都要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