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舞场上的“羊”(第2/3页)

周主任看着他说:“军民一家嘛。作为联欢会上的成果,已经把你报上去了……多接触接触。”

冯家昌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张“提干表”……

周主任望着他:“有一个问题,我需要落实一下。你在家订过婚吗?”

犹如天崩地裂一般,“訇”的一声,冯家昌觉得他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可他仅仅沉默了一秒钟的时间,立刻说:“没有。”

周主任说:“好,那就好。你去吧。”

转过身来,冯家昌拿着那张表格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那大约有七步远,每走一步,冯家昌都有可能扭过头来,他也想扭过头来,可他的牙关很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假如说了,结果如何呢?于是,他就那么硬着头皮走出去了。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只听周主任以命令的口吻说:“冬冬不错,你们好好聊聊。”

一回到宿舍,冯家昌就看到了“小佛脸儿”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小佛脸儿”笑着说:“老弟,肥猪拱门,双喜临门哪!”

冯家昌说:“哪有的事。”

“小佛脸儿”说:“格老子的,还瞒我不成?”

冯家昌说:“不是瞒你。老哥,我敢瞒你吗?表是给我了,说是要往上报,还不知上头批不批哪……”

“小佛脸儿”说:“批是肯定会批的。你知道那女的是谁吗?”

冯家昌脑海里一片混乱,就说:“女,女的?”

“小佛脸儿”说:“你也不用瞒了。我告诉你,在联欢会上,请你跳舞的那个姑娘,你猜猜她是谁?”

冯家昌有些紧张地问:“谁?”

“小佛脸儿”说:“她叫李冬冬,是周主任老婆的亲外甥女……”接着,“小佛脸儿”又说,“你别看周主任那么严肃,在家怕老婆是有名的。老弟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娶了她,你就是城里人了!”

这时,冯家昌沉默了片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在军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烟来,那是首长的烟( 烟是备用的。当首长兜里没烟时,他才会掏出来 )。他这是平生第一次吸首长的烟。他把烟叼在嘴上,又给“小佛脸儿”递了一支,他知道“小佛脸儿”从不吸烟,就说:“吸一支,你一定要吸一支。”

“小佛脸儿”接过烟,闻了闻说:“好,要是喜烟,我就吸。”

冯家昌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把烟点上,默默地吸着……就在这时,他看见“小佛脸儿”的眼珠扑棱了一下,那眼风似乎瞟到了床铺上。也就是那么一瞟,让他扫到了。“小佛脸儿”自然明白,他说:“一双鞋,邮局寄来的。”

冯家昌说:“鞋?”

“鞋,你的。”“小佛脸儿”说,“我去邮局,顺便就给你捎回来了。”

冯家昌只是“哦”了一声,那“哦”是勉强做出来的平声……

“还有一双鞋垫。”“小佛脸儿”补充道,“花鞋垫。”

冯家昌没有再去看那鞋,也没有看那鞋垫,他又“哦”了一声,那一声很淡,很无所谓。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他的心硬了,他的心硬得钢钢响!……可以说,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向“小佛脸儿”学习,学习“微笑”,学习“柔软”,学习机关里的“文明”。可是,学着学着,他的心却硬了。

很突兀的,“小佛脸儿”说:“家里还有一个?”

冯家昌紧吸了一口烟,呛了,他咳嗽了两声,说:“啥?”

“小佛脸儿”说:“你常说的,‘箩’。”

冯家昌心里顿了一下,说:“没有。”

“小佛脸儿”说:“应该没有吧?”

冯家昌说:“真没有。那鞋……是一个亲戚,亲戚做的。”

“小佛脸儿”拍拍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就好。老弟,没有就好。”

夜里,躺在床上,冯家昌哭了,是他的心哭了。泪水在心上泡着,泡出了一股一股的牛屎饼花的味道。还有月光,带干草味的月光。但,那就是泪吗?那不过是一泡亏了心的热尿!当着周主任,他说出的那两个字,就像是铅化了的秤砣,一下子压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他是把自己卖了,那么快就把自己卖了。就像是一只赶到“集市”上的羊,人家摸了摸,问卖不卖,他说卖、卖。他也可以不卖的,是不是呢?可既然牵出来了,为什么不卖?卖不过是一种获取的方式。其实,卖什么了?你什么也没有卖。你“订”了吗?没有“订”,真的没有“订”。要是大器些,那也不算是“订”。你恨那个国豆,狗日的国豆,你恨他!他给了你多少屈辱?!而她,对你好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她对你好……但是,你下边还有四个“蛋儿”,只有你“日弄”了,他们才能一个一个地“日弄”。你要是不硬下心来,冯家有出头之日吗?!

然而,一个纤纤的人影却总在眼前晃。那是一种气味吗?每当脑海里出现刘汉香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香味笼罩着他。是草香?是槐花的气味?还是谷垛里的腥……况且,还有三个字呢,这三个字是你亲手写给她的!在连续四年的时间里,你一次次地把这三个字写在奖状的背面,你想说你不是写给她的,你可以不承认,可你确确实实是写给她的呀!到了这份儿上,他真是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写那三个字,那三个字就像是钉子一样,把他钉得死死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成了一块黑板,他很想把那三个字擦掉,可他每擦一次,就又出现一次,再擦,还有……那是一只蝴蝶吗?那蝴蝶旋旋绕绕的,总是在心上飞,一触一触地飞,一灸一灸地飞,落下的时候,竟是一只发卡。白色的有机玻璃发卡,是刘汉香的哥哥从北京给她带回来的。他看见那只发卡活龙活现地“叮”在了他的心上!好在心已沙化,那泪一滴一滴落在心上,心却在冒烟,泪在心上化成了一股一股的狼烟,咝咝的!于是,心硬硬地说:对不起了。

没有几日,就有电话打过来了。冯家昌拿起电话一听,竟是李冬冬的声音。李冬冬在电话里操着柔曼的普通话说:“喂,冯秘书在吗?”冯家昌说:“我是小冯,你哪一位?”李冬冬笑着说:“二马,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冯家昌马上说:“噢,是你呀。你好。”李冬冬顿了一下,轻声说:“星期天有空吗?”冯家昌也顿了一下,马上说:“有啊,有。”李冬冬说:“我姑姑家有台120相机,你会照相吗?”冯家昌立刻就说:“会,我会。”李冬冬格格地笑了,她的笑声就像是一串葡萄做成的珠子,四下乱滚……很诱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