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第3/3页)

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身边的两个人:和我一起试试吧。他们开始怎么也不干,说没有用的,以前试过多次了,半点用都没有。我说横竖都是死,是不是?他们不语了。我让他们放心,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如果失败,你们就说是受我胁迫……小心谨慎地准备,夜间在身子底下压住一根小铁条,这是我们惟一的武器。

计划如下:凌晨报数时一个人喊肚子痛,领工的过来找麻烦,就猛地撞倒他;这会儿肯定大乱,我们趁机各干各的:砸铁门的砸铁门,抄家伙的抄家伙,有人上来拦,用头撞也要把他撞倒。拼出死命干一回吧,死活全在这一回了。以前所有的失败者几乎都是同一个原因:石场离镇子太远,他们还没跑到半路就被追回。所以问题的结症在于逃脱之后会有多长时间——只要能跑到镇子上报案也就成功了。所以要有人留下跟恶狼缠斗——谁跟我一起?有三个人答应了;后来又有两个。五个人,差不多了。

一切计划停当,就等那个凌晨了。可惜,我最好的帮手又昏在了石场上。这是一个黢黑的好小伙子,细高个儿,大眼睛,眉头那儿有一块显著的磕伤。他在来石场之前是一位教师,为了寻找失踪的弟弟,结果不幸落入死谷。病后第三天他的全身还在打抖,可他竟示意我快些动手,一使劲,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我明白:他在向我表明行动的决心。我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凌晨简直是发着吱吱的响声到来的。那声音后来许久想起来还如在眼前:吱吱的,像是煎锅发出的声音……那个黑脸领工被我怒嚎一声撞倒了,接着人群乱了。这个时刻好极了,由于时间太早,所以其他几个领工还在呼呼大睡。我发现细高个子教师一路叫着跑向我,手里举着一个大石块。当黑脸再次向我扬起棒子的时候,朋友的石块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咚咚砸铁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余的恶棍慌慌爬起时,第一拨逃跑的工人已经冲了出去。我发现大约有八个人没有逃走,我们一块儿跟恶棍扭成了一团。只坚持了二十多分钟,我们八个人就被击倒在地。但我心里闪过的念头就是:这段时间,出去的人足以跑掉了……

半上午时分穿公安服的人出现了。他们把几个浑身是血的工人扶到一边做笔录。那一帮恶魔被锁在了石洞子里……

寻找必会经历磨难。寻找有时会是一场人生的悲剧。但人最终还是不能放弃……

3

我与肖潇一起走在小路上。她知道我离去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个秋天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那个迷失的孩子会再次在小路四周徘徊吗?我们看着地上的脚印:有的陈旧有的簇新——哪个才是失踪的孩子踏上的?

我们常常默默地待在那棵野椿树下。

这棵野椿树还像很早以前一模一样。它与人不同,它竟然不会苍老。现在,它光滑的树桩上瘢痕依旧,有一股浓烈的气息飘散而出。这不能不让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徘徊的少年……是的,还是那个夜晚的气味,还是那个少年与少女的相拥之地,少女长了一双花鹿般的眼睛。野椿树啊,你在这条小路旁已经伫立了几十年,你目睹了徘徊的少年和长了鹿眼的少女……

我和肖潇在小路上又遇到了老骆夫妇。老骆扳着手指说:“什么也没找到哩,天,不过我敢肯定那天看到的是咱孩子,我敢肯定……”达子嫂说:“谢天谢地,让老天爷睁睁眼,让那个孩子到我的小泥屋里来吧,我的娃儿没有了,他就像我亲生的一样啊……我那个娃儿活着时,俺一夜一夜搂着。他的小腿蹬啊蹬啊,一下一下蹬在妈的身上。我孩儿啊,老天爷你好狠的心哪!你就生生把我的孩儿领走啊,他还那么小那么小……”

这沙哑苍老的呼叫让人不能忍受。他们抹着眼睛走开了。

我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肖潇叹一声:“那个女医师昨天来我这里了。我们谈了很久……她说你离开医院时甚至没有跟她告别一声。”

“我们这之前已经谈得够多了。”

“她对你真的很好。让人感动……”

“她说了很多吗?”

“很多。包括你们小时候的事。”

我抬起眼睛望着远处,发现林子梢头缠上了轻纱似的白雾。

肖潇说:“她走的时候都哭了。”

“她多么漂亮。她站在人群里仍然让我吃惊。”

“真是漂亮。”

“可是你们都一样——不,你比她还要漂亮。”

肖潇的脸红了。我记得她很少在我的面前红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