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

第二天早晨,二嫂带着我们去梦幻商场和健康路转了一圈。刚刚和大家聊上,二哥电话来了,说大哥已经到德仁寨家门口了。二嫂笑着说:“你大哥可真难得,一般是舍不得耽误拉活的。”回到二哥家里,很自然,我们谈起大哥前段时间三轮车被扣的事件。没想到,不是简单的被抓被罚再放人的事情,大哥组织了一场示威,很有现代英雄的意味。这与大哥喝酒就哭的软绵绵形象颇为不符。喝了酒的大哥开始讲事情的经过,隔壁一些老乡也陆续过来二哥家聊天凑热闹。十一点多的时候,虎子和他老婆也过来了。在梁庄时的虎子是一个瘦弱内向的年轻人,现在,依然瘦削,但神情活跃,开朗异常。虎子的左小腿用几个厚厚的木板夹着,外面缠着一层层的布,走路一瘸一拐的。一个下雨天,虎子上车下菜,滑了下来,小腿骨摔断了。

我记哩可清,6月23日早晨不到六点半的时候,我就骑到了华清立交桥,那是俺们这些拉三轮的最警惕的地方。我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快六点开始走,到那个地方最多十几二十分钟。那个地方车少,又有一个大斜坡,挤你好挤,是他们作案的好地方。看见三轮车,里面装着黑狗子的大金杯车就开始往路边挤,挤成一个三角,把人车圈住,看你往哪儿跑!逮人可好逮,一般是女的抱住车哭,男的死拉住车不放,嘴里还跟他们论理。论啥理啊,明知道没指望。蹬三轮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抓住过。

一到立交桥下,我就习惯性地心跳加速,想着加快油门,赶紧骑过这一段。可是,怕鬼鬼到。金杯车不知啥时就跟着我了,把我往里挤。要是年轻那会儿,我就非闯过去,跑了就跑了,不行轧死算了。现在老了,不敢了,一犹豫,就被挤死了。他们下来一群人,最少七个人,就一个穿警服的,其他都没穿,把我车子往那儿一拦,把我钥匙拔了,也没亮警官证。他们抬着我的车就往金杯车上扔,我肯定不放手,我想着他是抢劫的(那也是骗骗自己),我死不放。我记哩可清,金杯车车牌号最后三个数字是×××。我不放手,我说你们反天了,也没有证,凭啥抓我?他们坏得很,把我的电瓶箱打开,想把我的电瓶拿走,三轮车最值钱的就是这电瓶。幸亏我平时都锁着,他没拿走。我护着车,死死拽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放手。这是我的车。那五个人连拧胳膊带拧腿,把我胳膊都拧肿了,又死死掰我的手,硬是把我掰开了。把我用手铐铐住,扔到金杯车里。我又挣出来,拿胳膊去拦我的车,他们抱住我,其中一个人死捋我胳膊,胳膊当时就麻了。他们把我的车抬上车,门一关,又把我推出去,赶紧跳上车也跑了。我在后面追一截儿,骂了一通,也没啥用。

回来一看,妈呀,胳膊肿得像萝卜一样,铐手铐的地方皮都溜了一层。你看,这都十来天了,还肿着,上面的皮也脱着。日他妈,得用多大劲啊,是非要把我车弄走不可。

后来我就去找“托儿”,我打电话以后,他说你等着,过一会儿回来,说,老梁,你这个车不行,拿不回来,一点希望没有了。人家说了,你太犟了,还敢还手?还敢打我们?就是不给,如果不犟,三百四百,就可以拿回来。并且,人家还说了,反正没开票,就没有这个车。你说,当时他们连抓带打,把我三轮车抢了就跑了,上哪儿开票啊?他们是想把我的车昧下,连等三天,还是不给。又等到星期六,“托儿”回过来话,人家给不了。我是想着,掏点钱算了,哪怕多花俩。我准备了五百块,给我们队长老张打电话,老张问完之后,也这样说,人家坚决不给了。

我打了三次《都市快报》热线,接通了,人家也说,我给你联系记者。但是,始终没有人来。

我日他妈,我气啊,我这个车子值两千块钱,要是买个新车至少得三千多块钱。我又准备了七百块钱,去找“托儿”,给人家说,你再去说说,我多掏几个钱,把车赶紧给我,耽误一天都是一天的钱,咱耽误不起啊。平时“托儿”肯定是行的,因为我们给他的钱,他要和交警分成的。可是这次就不行了,估计是抓我的人有领导,我骂住人家了。我去停车场看我的车,他们把电瓶箱都撬开了。看来真是想黑我的车了。我又去找“托儿”,我拿一千块钱,说都给人家,到时你的再给你,看行不行。“托儿”回来说,那不行,人家是不认这个账了,要黑你这个车了。到星期一早晨八点多钟,我还在给“托儿”商量,我舍得花钱。咱不想闹,想着还是挣钱重要。

星期一早晨九点多,我给你二哥打电话说这个事儿,我说不行了,咱们到交警队门口去,看能不能要过来。老二一听,马上联系这儿的老乡们。几个邻县的老乡都去了,我想着二十多个都中了,后来,去了五十八个人。包了三个面包车,人家人情得很,只要个油钱。我们把平时拉车的那个布衫子脱掉,都穿的平常衣服,省得人家说三抢车夫又在闹事。

站在交警队门口,大家都举着手,喊着“还我车子”“还我天理”。声音不大,稀稀拉拉的,但也是口号。我差点哭了,想起了我在军队里喊过的口号。最后,我对大家说:“今天这个事,我老大一人承担,天塌下来我顶着。”

刚好一辆小轿车进去,抓我车的那个人就坐在车里,他也抓过别人的车。人们都说,就是他,就是他。车上那个人吓得脸发白,说不是我,不是我。俺们在交警队门口站有两个小时,才开始没有人理俺们。到了十点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多,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围在门口,里面的车都没法出来。他们顶不住了,开始派人叫我们进去。他也害怕,本身他这个事是违法的。我说,俺们不进去,叫你们大队长出来说。

后来,就把俺们叫到门卫室,说商量商量。我和老二进去。说是不罚钱了,叫我补个停车费。我说,我不补,你当时抢我车时,为啥不开票?那个大队长就在门卫室的里面,就是没出来。我离门里面近,听见他们在说,“我正在接待”。可能是上面领导在问情况,他们也害怕。

最后,车停了六天,让我交六十块,罚四十,总共一百块。停车场那些人都和交警串通一气,他们为了挣这个停车费,专门找黑狗子去抓俺们。从托儿、队长、交警,连停车场的人都想拔俺们一根毛。这社会还有没有公道?

车算要出来了,老乡们也心情好,耽误了一上午没干活,啥话也没说。后来,咱们那儿的中间人说,请大家吃顿饭吧,才开始说每人拿一盒烟。我说行。后来在华清路吃的饭,一人一瓶啤酒,一碗拉面。大家都呼呼噜噜吃着,开心得很。连烟、油钱、饭,算下来,总共下来花了一千多块钱。吃饭时我说,今天高兴,心里舒畅,树活皮,人活脸,咱也算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