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
尊敬的首长(1)
尊敬的首长同志,我老早就要向您汇报我的思想情况了,可以说,我已经压抑得快要疯了。您请坐,坐在这个有软垫子的围椅上,因为这不是一下两下讲得完的,我将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扯到正题上去。在这之前,我要告诉您一句我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这就是:我过着地狱般的生活。您别吃惊,先喝茶,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听完它需要同情和耐心,我已经从您的眼光中看到了这个,那么我可以开始了。
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谁都知道,国家工业部承认的大发明家A。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说这个干吗?我生平最讨厌自我吹嘘。我有个同行,他的才能本来比较高超,可是有一天,他稍稍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点骄傲的样子,我立刻就不理他了,我想用我的这种姿态向他表明:他是多么的浅薄和无聊,境界是多么的低。我刚才说我是赫赫有名的大发明家,实际上我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这不过是种普通的介绍,类似于说:这是一只赫赫有名的金丝猴。我那位同行可不会这样想,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大人物,我最看不惯他这一点了,我猜想他这种态度一定来自他老婆的怂恿,他老婆是一个等于一个符号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老婆毫无价值。您,首长同志,用不着将念头在她身上停留一秒钟,她只会使您失望,使您觉得索然无味。当我说我是个大发明家时,不但不是骄傲,反而是种微微的嘲弄,是种自我亵渎,因为我这样说的时候,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猴子,我的自我意识一贯很强。我是怎么搞到这一步的呢?这里首先就要提到我的一个邻居,我不想无故伤人,这里我暂且将他称呼为邻居一。
很久前的一天早晨,我正在吃早饭,这个邻居一来了。这里我介绍一下,这个邻居一,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最无能、最最没有个性的人,他见谁就依赖、附庸谁,像条狗一样。他进来后在我的房间里左看右看的,做出讨好的样子来搭讪,当然我一点也没注意他,我在想我的事。忽然他不安地扭动了一阵,走过去关上我的门,然后凑近我悄悄地说,他昨天听我的另外一位邻居(我在这里称他为邻居二)说,我在衣着方面一点也不对头,简直显得十分俗气和小气,而他的另一位朋友,也是他认识的一位发明家,那衣着,真是又潇洒,又随便,让人一眼望去就产生深刻的印象,猜出他的身份。
我一声不响地让邻居一说完,可他并不罢休,他居然来扯我的上衣,逼着我脱下,他说听了邻居二的提醒后他发觉这件上衣果然十分扎眼,如果他天天眼见我穿着这种衣服从他门前经过,他会感到自己做不起人的。我十分惊讶,因为邻居二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可称得上是博览群书,修养极高,我经常与他长时间地谈论发明方面的问题,他的某些见解甚至使我为之倾倒。可现在,他竟将我与一个蠢不可耐的家伙混为一谈,还不仅这样,用他的标准来衡量,那人在很多方面还远远地高出于我!当然,我一点也没生气,首长同志,这种事生活中很多,而我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开始护着我的上衣,心平气和地向邻居一解释,告诉他那个人并非货真价实的发明家,只不过是在发明行业内混饭吃的投机分子,我根本犯不着与那种人去比什么衣着。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衣着就有什么好,我知道我穿得像个白痴,可我就愿意这样穿,不想改变,也决不会去学那种投机家煞有介事的派头。邻居一先是不信任地听着我的解释,不住地打断我的话问道,真是这么回事吗?我说这些,难道就没有一种隐藏的,难以见人的动机?等我一说完,他立刻做出豁然开窍的表情大声说:“原来如此,一个人,不到关键时刻哪能现出他的原形来!”我反问:“你是什么意思?”他坦然地说,他这才看出,尽管我平时装得高超,心不在焉,原来我也是一个气量狭小、妒忌心极重的人,尤其涉及自己的同行和竞争者时,这种性格就表现得更充分。听了我刚才的一番话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要以有我这种邻居为耻辱了,哪怕我是个发明家,他也要直言不讳地讲出这番话,他要对我今后的发展道路负责。“你这只癞皮狗?你蠢得像头瘟猪!”我用嘲骂的口气笑着对他说,一边站起身将他往外推。他并不生气,用一只手死死扳住门框赖在屋内,惋惜地对我说:“我很替你难过,你这样说话太有损你的形象了。你长期以来地位显赫,自然不习惯于有任何人在你之上。可是这一次,很对不起,我只能相信P君(邻居二)的感觉,他的感觉有种公认的权威性,并且他是我妹夫的弟弟的知心朋友,难道他会对我说假话?绝对不会。那么你的脑子里,肯定是滋生了一种不健康的东西了,我必须向你指出。我不想对我们的发明家过分放任。由于你对我进行的人格上的侮辱,今晚我必须在大操场和你打一架,我是个男子汉,我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要是你不去操场,我就直接上你家里来。”
我不认为他有胆量上我家里来找我打架,像他这种懦夫,六十多岁的老无赖,根本不会找任何人打架。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果然在天黑时分来了,因为我没关门,他一钻就进来了。他扑上来死死地抱住我,我用力一推就把他推到了墙角。“打得好!”他说,“你已经看到你是何等的卑劣。”我耸耸肩想背过身去不理他,可他又扑上来了,这一回他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大腿,我只得一蹬,将他蹬到了床底下。他呻吟了一阵,大约伤着了老骨头,但马上又振作起来了,他在床底下嚷嚷:“这一回更好!难道这不是充分的表演吗?一个人,为了维护自己那漏洞百出的权威,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像受伤的狗一样从床底下挪出来,又摇摇晃晃地扑上来抱我,我一躲闪,他扑到了桌子角上,口中立刻流出血来。“这一回更精彩了,”他一边啐一边说,“你快要原形毕露了,我要让大家看看,你为了自己的虚荣,是如何伤害一个老年人的。”这个时候我老婆出现在门口,她看到了眼前的卑鄙的一幕。她连忙冲过来,不顾邻居一的反抗,用蛮力将他弄出了房间,然后一把将房门反锁好。老头在外面疯狂地打门,弄得好多人都来看热闹。他流着鼻血,不停地啐着,一条一条地向那些人诉说我的罪状,说我是暴徒,妒忌狂,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每当他要停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挑逗他说下去。他一直说到半夜,说得那些人瞌睡起来了,才一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