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十二楼望下去,桥上的灯像天上的星星,一瞬即过的车灯更是流丽得像流星。身后的钢琴琤琮得好温柔,群星楼上的光线暗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不用看他,就猜得出他的表情,一路上,他都笑着,是那样心里装不尽的欢喜直漫了出来到脸上的样子。我知道,因为我也是。这种快乐真是没有道理,我恨着自己的露出形迹,却是无论如何努力也藏不起那份笑意。
“这儿没什么吃的。”这竟是我在这样的情调中说的话么?我实在是忙,以后得念点文艺书才行。“Lover's dream!”其实我想试试“血腥的玛丽”,临了又改了口。
“两份!”
这是交往以来,最像样的一次,并肩坐在黑里,听钢琴,啜情人梦,数星星。该谈点人生什么的才是正理,可是我不敢先开腔。我有一肚子那四个外国宝贝的笑话要告诉他,忍着难受,但坏了气氛却更不上算。他也不说话,光冲着窗子微笑。我忽然希望他能对我表示一点,就算是为了虚荣心的缘故吧。虽然他那么矮,矮得我穿了平底鞋才和他齐头,我也不想计较这个原是我一向最在乎的了;我也不嫌他轻佻了,也不嫌他蒜头鼻了,真的,我挑剔什么,如果他能不觉得我的烂牙丑,不嫌我高……
他从我的手里把杯子拿走,和他的一起放在桌上,像电影里那样,用双手合起我的手,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一点都不紧张,倒是急于知道自己将听到一些什么美妙的话。
“以后我们天天一起吃饭。嗯?”
“嗯?”这回该我嗯了。这是什么话,他真该念点文艺小说的。
“你要不喜欢弄,就到外面吃。请佣人也可以。”
天,这,这是求婚!
荒谬的是,我第一件想到的不是好或不好,竟是结婚的时候该穿什么鞋子,才能不高过他,又能显得体态轻盈。
他真是没什么好的,每天从早忙到晚,长相不够英俊,身材恰是五短,我是做太太的看先生愈看愈不得意。可是,他从没怨我没时间陪他,因为他比我还忙;他也不妒忌我月入丰厚——他赚的总比我多;他不嫌我二十八岁,因为他三十一了。我们不谈人生问题,油盐柴米酱醋茶里自有乐趣,从认识到结婚,就只在群星楼上罗曼蒂克过一次,可也够了,那里的东西不怎么好吃,我们都没再想去一次。
唯一教我操心的是,我们既是如此这般开始,以后他是不是还会如法炮制呢?“你以为每个漂亮女孩都有你那么一口烂牙啊!”他就是这样,捧人的时候,不会忘了糗你一下。
他是没什么好,可是肉边菜的滋味不见得差过肉呢,这是“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