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敖暻煞有其事地告诫过这些凡人之后，就窝在自己神像的圈圈里开始听他们上香磕头时都跟她说的什么。

当然，她这一身行头也不是白收拾的，于是许愿的人抬头总是能看到一名冷着脸的黑袍姑娘，那镶嵌在乌发中的珠光宝气除了显出她高贵的身份以外，更显得她极为神圣，金色的眸子给这张略显稚嫩的小脸增添了几分威严，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心下却格外地安稳。而持香忏悔的人进门就会看到一个面带笑容的明艳少女，她满头珠翠，身上自带一层柔和的光晕，黑色的广袖罗裙昭示着她不同寻常的身份，笑容里带着淡淡的疏离，于是就觉得自己的忏悔已经被龙神娘娘听了进去，为了求得她的原谅，态度也更加虔诚了几分。

而这只不过是敖暻的一个化身罢了，她本人正站在神坛旁，准备享用自己的供品。

这次的斋醮供品显然比以前要丰富许多——猪、牛、羊这三牲自然是每次大醮必有的，另还有五果六斋摆在桌上，旁设信众奉上的鲜花美酒。除了肉食只是用水煮熟显得白生生有些寡淡之外，其余倒是花花绿绿的，摆在供桌上很好看。这些供品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以及人类于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想，可以料见，若是这些人类知道敖暻今天真的会显灵与观海崖龙王庙里，这儿的供品恐怕就摆不下了。

四海龙王受了供奉过后就预备向敖暻告辞，他们辈分小，并不敢和八公主同桌进食，倒不如打包回府安心享用，敖暻也能理解。在离开之前，南海龙王敖闰端着桌上盛酒的小瓷盅谨小慎微地过来跟这位小祖宗敬酒，口中还不住告罪，敖暻被他那一连串的道歉说得有些发晕，手里倒是跟他碰了个杯，看起来比她老了不知一轮的南海龙王眼睛一亮，心里总算踏实下来，喝了酒便赶紧回去了。

“你在这喝酒，就不怕耽搁了听他们的忏悔？”

洛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旁边，对着敖暻的耳廓吹了口气，小姑娘耳朵尖儿微微一颤，湿漉漉的杏眼看向他，眼尾特意勾勒的一抹金红让洛基的心里不由一动。

“他们说的话都会存在我的识海里，自然，也会被酆都那边记录下来。”敖暻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那里站着一群穿着灰色官袍正拿着笔埋头狂书的中年男人，他们体型比养尊处优的龙王爷要瘦削一些，显得官袍格外宽大飘逸，仿佛敖暻吹口气都能把他们刮走似的。

洛基正在惊讶凭自己的观察力竟然没能看见这些人，敖暻就又开口了。

“那些都是酆都大帝下旨让十殿阎罗派来的判官，三十六地狱各出一个管事，把这些凡人的功过一一记录，回头是岸的事儿到底是他们管，我只是负责提点。”

“你不是也管着这些凡人犯错的处置？”

上次的事，敖暻确实被气得不轻，还吓得新上任的酆都大帝开展了长达一个月的扫黑除恶工作。城隍鬼差连续加班，先前来告罪的那个城隍都瘦了一圈，老头眼下挂着黑眼圈也怪让敖暻过意不去，便不再插手阳寿的扣除事宜，只让他们自己按照章程来办。

“我有权利，但是也不能总抢他们的活呀。”敖暻的筷子在羊头上戳了戳，兴致缺缺地夹了另一盘菜。

她毕竟不是酆都的顶头上司，也不是主管生死的，不能把手伸的那么长，总是替他们做决定——上次那是把酆都大帝吓狠了，所以来请她的旨意，若是平常，人家才不会让她插手阴间的政务呢。

当然，她非要管，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拦着就是了。

“我竟然都没能看到他们？”

“阴间的官员，身上煞气很重，所以更要藏得严实，免得凡人不小心看到被吓死。”

这种吓，并不是说他们长得面目可怖，而且阴间那个大环境本身带来的气场，令人望而即可想到厉鬼孤魂，继而噩梦缠身，变得形销骨立。

凡人是承受不起这种折腾的，早晚要被磨死。

所以酆都明文规定，官员上任必须保证自己办差时不会被凡人察觉到存在，来去无踪，就是敖暻和洛基这样的身份，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或者刻意去关注，也是见不到的。

敖暻随便扒拉两口菜，这些供品实在不合她胃口，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于是从旁边拿起了一颗黄澄澄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洛基，口中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发现凡人也看不见你。”

“嗯……”洛基漫不经心地将橘子上白色的经络摘干净，剥了一瓣放在嘴里，酸甜的果汁溢了满嘴，“你姐姐看我好奇，让我上来感受现场。”

还顺带着解除了对我法力的禁制。

这件事要从敖暻刚离开的那会儿说起。

洛基因为自己条件受限，所以也不好再跟着敖暻去观海崖上目睹端午龙神大醮的盛况，看敖暻的身影愈行愈远，他也只好转身离开这个小花园，准备回到自己的临时寝殿。

但是刚从小花园出来，他就迎面碰上了龙族的族长，大公主敖逴。女子身侧还跟着一名身着墨蓝色窄袖交领长衫的年轻男人，此人眉目清秀，看向敖逴时目光相当尊敬，想来是龙宫里的官员。

还没等洛基说话，敖逴就抬了抬手，主动向他打招呼:“二王子殿下，你怎起得这样早？”

面对这一位，洛基总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心下慌乱，只得仓促行了个阿斯加德问候礼，而且动作还不太标准:“族长大人日安，我方从花园出来，您往何处去？”

敖逴看出他动作仓促，却也不追究，相比第一天的气势压迫，她今天竟然出奇的态度随和:“同本族信使处理些杂务罢了……这是要去补回笼觉？”

“啊，不是。”洛基垂眸，“我倒是想去见识何为斋醮，但唯恐拖累了……八公主，又无处可去，只好回去看些书打发时间。”

“大好的日子，看书岂不是无趣了些？”敖逴顿了顿，黑沉沉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好奇，“为何会拖累暻儿啊？”

洛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声音略带着些艰涩:“此事……说来惭愧。”

敖逴挑了下眉:“愿闻其详？”

随即她注意到这位异族男子愈发为难的表情，扬手道:“灰蓝，你先退下，半刻后再来书房寻本座。”

“是，族长。”那位年轻男人恭敬地面对敖逴拱手后退，足足退了三米才转身离开。

“走吧，我们去书房详谈。”敖逴伸出一只手臂，“请？”

“您请。”洛基当然不好走在敖逴前面，连忙相让，果然这位就毫不客气地在前带路了。

敖逴的书房在她寝殿的右侧，也是个单独的宫殿，殿中的多宝阁和条案上摆了许多精致的古董，从青铜到釉彩瓷器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却不显凌乱繁杂，赫然是个缩略的华夏手工艺品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