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当鸭子遇见死神(五)
一百零六.
“你冷吗?”鸭子问,
“我给你暖暖身子好吗?”
以前还从来没有谁对他这样好过。
——
这几天,严塘去医院看了严栋一次。
就像是医生所说的,严栋变成植物人的几率很大,三天危险期之后,严栋也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严塘穿上无菌服,走进病房。
严栋患有艾滋病,比较特殊,就算是现在脱离危险期了,他也依旧睡在ICU病房。
医生也和严塘说过了,严栋这样的情况,大概就是在器官衰竭中慢慢死亡。
严塘听医生的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医生以为他是心里太恸了,面上的表情才这么冷峻,还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其实并不是。
严塘只是在想,如果是这么痛苦地走向死亡。
那还不如,就让严栋自杀走掉来得爽快,至少在死前,他不必体会艾滋病慢慢侵蚀掉自己生命的痛苦。
不过,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严塘面无表情地站在严栋面前。
他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严栋。
严塘浑身上下,大概只有唇形和严栋是像的,都比较薄,说是这种唇的人通常都比较薄情寡义。
而其它的眉眼鼻,都是严塘自己狂野生长的结果。
严塘盯着严栋,心里意外地静。
可能是因为严栋这将死之人的身份,严塘再看着严栋,他发现过往的种种怨怼,和难以释怀的情感,都已经烟消云散。
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这是一个可悲的男人。
身为丈夫,他不忠,身为父亲,他不尽责,身为人子,严塘不清楚,在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就已经去世了。
这么多角色,他没一个做得好的。
或者说,都是他尝试着去做好,而最后又倏然弃置不顾的。
严塘觉得他真可怜。
其实严栋,也就是一个在自我和现实里挣扎不出的失败者。
严塘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他盯着严栋发了一会儿呆。
在严栋要死的时候,严塘发现,他终于可以和严栋和平地独处一室了。
他不再为严栋的存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而感到无端的撕心裂肺的愤怒与痛苦。
严塘站起来,他也不能在病房久呆。
公司里还有不少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今天他抽空来看看严栋,也是因为医生打来电话通知病情,要给家属发病危通知书。
严塘把病危通知书折起,夹在严栋的病历本里。
他没太在意这个通知。
事实上,严塘已经接受了严栋即将去世这件事。
只不过,是他对严栋需要承受病痛才走到死亡,心里有些许的难过罢了。
严塘关上病房的门时,最后又看了病床上的严栋一眼。
严栋闭上眼睛之后,其实和他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他其实是一个长相很儒雅、很温柔、很博识的男人,一看就让人想接近。
在严塘的童年里,他也是这个形象。
然而当严栋睁开眼之后,他眼底虚浮的欲望和飘忽不定的油腻,活生生地只让人觉得恶心。
大抵是沉迷于色欲的人都这样。
严塘回到公司里时,也不知道是他哪个表情露出了端倪,还是陈珊太过敏锐。
陈珊一见着他,就出声问,“严先生,你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严塘愣了一下。
“……没什么。”他摆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以前,陈珊听见严塘这样的话,肯定就会顺着他的意思,绕过这个有些隐私的话题不再谈论。
但她望着严塘,觉得严塘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是发生什么了?你说出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大家一起解决。”她微微蹙起眉头说。
严塘看陈珊担心的样子,他知道陈珊的性子,也不再隐瞒。
“……没什么,是我父亲最近要去世了。”他回答道。
陈珊没太懂严塘说的“最近要去世”是什么意思。
她挑眉想了一下,“是病危了吗?”
严塘颔首,他也没和陈珊说严栋病危的原因,颇为含糊地一笔带过,“对,最近在ICU,病危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陈珊面露歉意,“我很抱歉,严先生。”
她亲面过自己母亲的死亡,自然知道亲人离世,这是多痛苦的一件事情的。
严塘摇摇头,并不在意,“没有的,珊珊,你知道我和我父亲并不对盘。”
陈珊看着严塘,“不对盘是一回事,可是人死了,我知道的,严先生,那也是会让人觉得痛苦的。”
她看着严塘,眼里有着浓浓的理解。
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塘和陈珊面临的是同样的境遇。
不过严塘稍微比陈珊好一些,他已然接受了严栋的死亡。
而且在他最难受的阶段里,艾宝陪着他,这让严塘能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没事的,珊珊,我真的没什么,不用担心我。”严塘缓缓地说,“我并不意外我父亲这样的结局。”
“从某方面来讲,他是活该。”严塘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内容有些难掩的刻薄。
陈珊看严塘平静得有些冷漠的脸,心里知晓他没有深陷在苦痛中,也就放下心来。
她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严塘。
问多了也不过是徒增难受。
严塘抬起头,他仿佛是看穿了陈珊的想法一样,“珊珊,我能坦然地接受我父亲的死亡,你也要慢慢地接受你母亲的离开。”
严塘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反过来安慰陈珊,“你也要好好地把死亡消化一下,不用去怕这个东西,它只是一次或早或晚的旅行而已。”
严塘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艾宝。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居然和平日里艾宝与自己说的,有那么几分微妙的相似。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艾宝聊多了天的原因。
陈珊闻言怔了一下。
她笑了起来,面上的笑容鲜活而艳丽,“我知道的严先生,怎么你还反过来安慰我了?”
她说,“我们都要走出来。”
严塘嗯了一声。
他还想和陈珊说点什么,忽然严塘桌上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