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再没有哪一句话能比村长方才那句话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叶子本以为这件事情随着有理和尚的自焚而终于结束,可是,却怎么出来如此古怪的变化?这个隗家村里的人,竟然不姓隗,而是姓林?!

村长看着叶子和韩诤目瞪口呆的样子,叹口气道:“这里确实是隗家村,这村子里住的人本也确实都姓隗,也确实是隗嚣的族人。只是,在那繇鲡盏被锁入箱子的时候,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繇鲡盏,呵呵,也就是有理和尚,他这段时间接触不到外界,所以不知道这些变化的发生。”

叶子急道:“那,到底是什么变化?”

村长道:“隗嚣被俘之后,他的家人把全部的金银财宝全都装箱,呵呵,那个繇鲡盏也在其中,然后,以此来贿赂冯异,求冯异放过隗氏族人。有钱当然好说话,冯异不能饶的其实只有隗嚣一人,所以,隗嚣被斩,但隗氏族人却悄悄改名换姓四散逃跑了,冯异为了有个交代,指示亲信,把邻近林家村的全体村民秘密驱赶到隗家村来,然后,在三月十七日的清早突然袭击,把这一众林姓村民全部烧死,谎称是对隗嚣灭族。有理和尚对此中奥妙毫不知情,一心认定我们这些死者真的都是隗嚣族人,却哪知这个偷梁换柱之计啊!”

韩诤在旁边颤声道:“那,就是说,有理和尚方才超度的是隗姓之人,他超度错了?”

村长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

韩诤咧嘴道:“那就是说,他那些工夫都白费了?我们还是逃不掉?”

村长道:“也可以这么说。他的工夫确实是白费了!”

“啊——”叶子和韩诤同时叫苦!

村长道:“你们不必害怕,其实,我们这些所谓亡灵虽然冤仇深重,却根本对世人无可奈何。你们不要以为这些天里的种种玄虚都是我们造成的,其实,你们可真是错怪了我们了。”

叶子惊道:“难道这里还有更厉害的厉鬼作祟不成?”

村长道:“真有那么厉害的厉鬼,人世间的冤屈一定会少很多的。可事实不是这样,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厉鬼,更不存在什么厉鬼复仇之事,那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希望罢了。”

叶子狐疑道:“那,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长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们马上就要消失了,我们马上就会随着有理和尚一起消失了。因为,我们就是被他召唤来的,甚至可以说,我们都是被他创造出来的。”

叶子和韩诤越听越奇,愣愣地等着村长往下解释。

村长道:“以前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方才有理和尚一死,我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那繇鲡盏确实是件宝物,具有不可思议的灵力,但谁也不清楚他的灵力到底是什么,到底能起什么作用。我们这些冤魂本来形神俱灭,但繇鲡盏因为强烈的负罪感,他的灵力竟然能渐渐地把我们的魂魄重拟出来。其实,现在这个奇幻的隗家村不过是繇鲡盏的灵力虚构而成的,他的心中念念不忘自己的罪孽,产生了种种幻想,于是,这些幻想就都在这个奇妙的时空里成了真,他自己也以为这都是真的——什么每年的三月十七日我们这些冤魂会再次聚集啊,什么我们吃掉了多少过路的行人啊,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觉得事情会这样子发展,于是,事情就真这样子发展了。换句话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梦,我们是在他的梦里出现的人物,而你们却闯入了他的这个大梦。

“先后有二百四十八人死在他的这个梦里,当然,从梦里看,这些人都是死在我们的手里,但是,这其实都是他‘以为’我们这些‘冤魂’会这么做的,他这一‘以为’,便成了现实。

“李寻欢是惟一一个闯进他的梦里而幸存下来的人,因为李寻欢沉迷于研究新武器,繇鲡盏对此非常好奇,所以不希望他死,那他自然也就不会死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李寻欢已经离开这里了,他是这几百年间惟一离开这里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繇鲡盏忙于自焚的准备,把李寻欢这个人给忘记了——他在梦中忘记了这个人,那么,这个人也就离开了他的梦了。”

韩诤听到这里,露出一脸苦相,一扯叶子的袖子,道:“有理和尚连着帮了咱们好几次,看来是对咱们念念不忘啊,这可怎么好?”

村长笑道:“繇鲡盏已经没有了,梦,也要消失了,韩公子担心什么!”

韩诤应了一声,一口气松了下来。

村长接着道:“繇鲡盏满心善念,那放火之事本不怪他,他却耿耿于怀,以几百年的时间苦苦修行,意图粉身赎罪,却因此而害死了二百四十八条人命!唉,也不知该如何评说。”

村长话音才落,从村长身后又走出一人,却是那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道:“两位公子别怪我一开始就说谎,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隗,我以前也确实以为是这样的,因为那是在繇鲡盏的梦里啊,方才繇鲡盏自焚之后,这个梦渐渐破灭,我才明白过味来。”

教书先生也出来了,道:“那《后汉书》,唉,本来也是个线索的,却被你们误读了,史书都是出自胜利者之手,能记载下多少的真实情况呢?其实,那二百四十八人当中,有些人死得并不算冤。隗姓之人当时脱难之后四散而去,纷纷改姓更名,一部分人改姓莫,另一部分人则改姓严,取的是‘莫言此事’之‘莫言’的谐音。繇鲡盏对此事完全不知,而我们却因为有一些能够脱离繇鲡盏的魔力而独立存在的意识,所以知道此中玄虚。严姓之人远走大漠,莫姓之人却留在中原,所以,我们的一点怨念便会不受控制地发生一些作用,把邻近的莫姓之人召来此地。”

叶子和韩诤终于渐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难到莫老先生也是隗嚣的后人不成,所以才会落脚在路车县,并且鬼使神差地到这个村子里来,而且还侥幸地逃过一劫?叶子这才明白,那次教书先生称呼自己为“莫公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叶子突然想起什么,问教书先生道:“你那首诗,说什么‘一去人间四十春’,这不是说你才死了四十年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教书先生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讷讷道:“那,其实,其实是为了照顾格律。”

“啊——”叶子和韩诤险些栽倒。韩诤道:“你为了照顾格律就瞎写,可让我们猜了半天呢!”

教书先生更是赧颜,赶紧退到村长身后去了。

叶子正待再说些什么,突然又是一阵冽风吹过,村长、小老头儿、教书先生,还有一众村民,连同整个隗家村一起,烟消云散,眼前只见一片开阔,青青的山野,窄窄的小路,蜿蜒着通向远方……